第216章 想象的共同体

最新网址:http://www.hlys.cc
  而现在我们将目光放在时织凛华这边。

  风从林间穿过,带着母树新叶的微香,却拂不去她眉间一丝冷意。

  近来,总有一道视线黏在她身后——不响,不亮,却沉得让人脊背发凉。

  自从灰白领域在她手中彻底崩解,死神便记恨上了她。

  那目光从不正面相逼,只在她转身的间隙悄然贴上,如同夜雾渗入窗缝,无声无息,却带着腐朽的重量。

  时织凛华停下脚步,指尖轻轻抚过身旁一株低垂的银枝。她讨厌这种被恶意注视的感觉。

  对诸神,她虽不亲近,却能理解彼此的立场。

  精灵世代敬奉母树,视其为世界之根、生命之始;诸神信徒则将权能归于高天之上的个体神明。

  这是信仰路径的分歧,如同两条并行的溪流,虽不交汇,却同属大地水脉。

  但死神不同。

  祂不在秩序的谱系之中。

  母树所维系的,是生长、凋零、再生的循环;诸神所守护的,是律法、契约、文明的延续。

  而死神只执掌终结,只拥抱寂灭。

  祂的存在本身,便是否定循环,切断延续,将一切归于永恒的静止。

  这种对立,不是理念之争,而是根系与虚无的天然相斥——如同光无法在彻底的空无中存留。

  她暂时还无法触及死神本体。

  那位神明藏身于生死边界之外,连母树最深的根须都探不进祂的领域。

  可时织凛华从不坐等。

  既然不能直面其锋,那就先扰其根基。

  她在自己能影响的疆域内细细搜寻,终于找到了一个地方。

  那是个面积几千万平方公里的国度,不大,却格外显眼。

  整个国度的子民皆信仰死神,毫无遮掩。

  在其他地方,死神的信徒往往只能蜷缩在墓园角落,或借深夜密室低语祷词,活得如同阴沟里的影子。

  而这里,死神信仰是公开的,是日常的,甚至就是国教。

  这个国度看起来原始,却又在原始之中充斥着一种诡异的先进。

  它的城市没有高耸的金属塔楼,也没有流淌着魔力的水晶管道。

  街道由粗砺的黑石铺就,房屋多以整块骨岩凿成,屋顶覆盖着晒干的兽皮与鞣制过的鳞甲。

  人们穿着简朴,衣料粗糙,工具多为石、骨、铁混合锻造,乍看之下,仿佛仍停留在文明初启的蒙昧时代。

  然而,若仔细观察,便会发现一种令人不安的“效率”。

  街巷之间,马车无声疾驰。

  拉车的并非活马,而是一具具关节灵活、肌肉紧绷的死灵。

  它们眼窝空洞,皮肤灰白,却步伐整齐,力道均匀,能日行千里而不疲。

  车轮碾过石板,只发出轻微的咯吱声,车厢内平稳如静水。

  这些死灵马匹无需喂食,不会生病,即便肢体断裂,也能在夜间被重新缝合,次日继续服役。

  港口处,战舰如巨兽般静卧。

  船体由整根巨型树木的主干掏空制成,龙骨嵌满俘虏的脊椎骨,甲板上站满披甲死灵。

  它们不需呼吸,不惧风浪,能在深海潜行数月。

  船帆由缝合的皮肤制成,风起时鼓胀如肺,而操控帆索的,是一排排手指灵活的死灵水手。

  它们动作精准,配合默契,仿佛仍保留着生前的航海记忆。

  这些战舰无需魔法驱动,仅靠死灵划桨、操帆、校准航向,便能横跨大洋,速度与稳定性远超寻常活人舰队。

  农田里,景象同样奇异。

  没有农夫挥汗如雨,只有成排的死灵在田垄间缓慢移动。

  它们手持骨犁,步伐一致,翻土深度分毫不差。

  播种时,指节开合如机械,将种子精准埋入预定深度。

  灌溉系统由死灵日夜轮班维护——它们从地下河汲水,倒入由颅骨串联而成的导流槽,水流经层层过滤,最终均匀洒向作物。

  收割季节,死灵挥动骨镰,动作迅捷如风,麦穗齐根而断,谷粒尽数归仓,损耗几乎为零。

  工坊中,死灵更是主力。

  铁匠铺里,死灵鼓动风箱,火焰恒定如钟表;它们抡锤锻打,力道均匀,能将铁胚锤炼成薄如蝉翼的刃片。

  织坊内,死灵手指翻飞,将蛛丝、人发、植物纤维混纺成坚韧布匹,纹路复杂,光泽如缎。

  更有死灵专门负责雕刻、制陶、鞣皮,动作精准得如同被同一根丝线牵引。

  城市运转的根基,也依赖死灵。

  供水系统由死灵日夜清理水道,疏通淤塞;

  垃圾处理由死灵分类、焚烧、掩埋,全程无味无烟;

  信使由死灵担任,它们能连续奔跑数日,将卷轴准确送达指定地点;

  甚至连孩童的玩具,都是由死灵工匠手工打磨的骨雕与角哨。

  最令人惊异的是建筑领域。

  高塔并非一砖一瓦垒砌,而是由大量死灵合力搬运巨石,以骨胶黏合,再由另一批死灵用体温缓慢烘烤,使结构坚如磐石。

  桥梁横跨深渊,桥墩由死灵潜入河底,以脊椎为桩,颅骨为基,层层堆叠而成。

  宫殿的穹顶由整块的巨石雕成,搬运时需上千死灵协同,步伐如一,呼吸(若它们还能呼吸)同步,才能确保巨石不坠。

  医疗亦不例外。

  虽无活人医师,但有专门处理尸体的“净化工坊”。

  战死者或病亡者被迅速送入,由死灵解剖、清洗、缝合,随后注入特制药液,唤醒为新的劳动力。

  这个过程高效、洁净,几乎无感染之忧。新生的死灵保留部分生前技能,可立即投入生产,形成闭环。

  教育系统同样依赖死灵。

  学堂中,教师是被保留语言能力的死灵学者,它们声音沙哑却清晰,能逐字背诵典籍。

  学生围坐,聆听关于死亡、秩序、服从的教义。

  教材由死灵抄写,字迹工整如印刷,内容全为对死神的颂扬与对终焉的礼赞。

  军事更是如此。

  军队主力全是死灵战士。它们不知恐惧,不感疼痛,即便断肢仍能战斗。

  战阵变换如潮水,进退有序,全凭号角与旗语指挥。

  攻城时,死灵扛起巨木撞门,攀爬云梯如履平地;守城时,它们站在墙头,投掷骨矛,精准如弩机。

  后勤由死灵负责,粮草、箭矢、伤员转运,皆井然有序。

  整个国度如同一台庞大而沉默的机器,每一个齿轮都是死灵。

  它们不眠不休,不争不抢,只服从指令,只执行任务。活人国民则居于上层,负责决策、祭祀、管理。

  他们生活优渥,衣食无忧,所有繁重劳作皆由死灵承担。

  这种分工,使得这个看似原始的国度,拥有了远超其表象的生产力与组织力。

  城市上空,常有灰雾缭绕,那是死灵活动时逸散的微弱死气。

  但雾中不见腐臭,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洁净感——仿佛死亡在此地已被驯化,成为一种可被利用的资源,一种可被规划的能源。

  这个国度没有魔法阵,没有蒸汽机,没有符文科技,却依靠纯粹的“人力”——死灵的人力——实现了种种需要先进科技或魔法才能达成的效果。

  它原始,却高效;它阴森,却有序;它崇拜死亡,却因此获得了某种扭曲的繁荣。

  对付信仰者,最好的处理方式便是让他们背弃自己的信仰。

  不是摧毁神庙,不是屠戮祭司,而是让信徒自己转过头,亲手将供奉多年的神像推倒。

  如此一来,信仰的根基便从内部崩塌,连神明也会因信仰的流失而感到刺痛。

  对死神而言,这比直接攻击更令人难堪。

  时织凛华最初想过让这群死神信徒改信母树。

  毕竟母树是精灵的根源,是生命与秩序的象征,若能将死亡之地转化为生机之所,无疑是对死神最彻底的否定。

  可她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群人日日与尸体为伍,将亡者肢解、缝合、驱使,早已失去了对“生命”的敬畏。

  他们眼中没有鲜活的绿意,只有腐肉与白骨的秩序,连自己都长得比恶魔还丑,审美也堪称猎奇,能和恶魔并排坐,甚至比恶魔还差劲,恶魔只是审美差、没有审美,这群家伙完全就是把审丑当审美了。

  若让他们去敬奉母树,恐怕会把世界树的嫩芽插在颅骨上当作祭品,或用根须编织成裹尸布——那不是皈依,而是亵渎。

  时织凛华甚至能想象母树感知到这种“信仰”时,枝叶微微颤抖的嫌弃。

  于是,她想起了前世。

  在那个没有神明的世界里,人类却从未停止对意义的追寻。

  他们编织出国家、民族、主义、理想,将这些抽象的概念奉为至高,为之流血、牺牲、歌唱。

  那些“想象共同体”虽无实体,却比许多真神更牢固地凝聚人心。

  人们不需要亲眼见到祖国,却愿为它赴死;不需要触摸真理,却甘为它受难。信仰的对象,未必是神。

  这个念头在她心中悄然成形。

  她不需要一个真实的神,只需要一个足够动人的故事,一个能替代死神位置的“空位”。

  她可以创造一个不存在的神只——没有真身,没有神迹,甚至没有名字,只有一套契合这个国度现实的教义:不否定死亡,但重新定义它;不崇拜寂灭,而强调“有序的终结”与“循环的尊严”。

  这个新神不会要求信徒放弃驱使死灵,反而会将这种行为神圣化,称之为“引导亡者完成最后的职责”。

  如此一来,旧的仪式得以保留,信仰的对象却悄然替换。

  死神或许能容忍背叛,却难以忍受被“取代”——尤其是被一个根本不存在的虚构之神。

  祂会发现,自己的祭坛未倒,颂歌未停,可信徒心中所念的,已不再是祂。

  那些虔诚的祷词,那些庄重的仪式,全都流向一个空无一物的神位。

  信仰的香火仍在燃烧,却不再为祂而燃。

  更讽刺的是,这个国度越是繁荣,新信仰就越稳固。

  死灵继续劳作,城市继续运转,人们依旧敬畏死亡,却开始称颂那位“终焉引导者”的恩典。

  死神将眼睁睁看着自己最稳固的锚点,变成一场盛大而荒诞的骗局。

  而这一切,只因一个精灵轻轻拨动了信仰的琴弦。
  http://www.hlys.cc/51098/216.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hlys.cc。翰龙中文网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m.hly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