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戏医13

　　黑暗的舞台下方，唯一的光源在地上明灭不定地滚动，将凌昭脸上那扭曲痛苦的表情照得忽明忽暗。她眼中一闪而过的诡异色彩和那句充满怨毒的话语，让乔任梁如坠冰窟，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凌昭！醒醒！”乔任梁用力抓住她的肩膀，试图将她从那种诡异的状态中唤醒。他不确定眼前这个人还是不是他的队友，那种非人的气息让他毛骨悚然。

　　凌昭的身体在他的摇晃下剧烈地颤抖着，仿佛体内有两个灵魂在激烈地搏斗。她死死地咬着下唇，甚至咬出了血丝，用尽全部意志对抗着那喷涌而出的、不属于她的记忆和情感洪流。

　　几秒钟后，她眼中的异色终于缓缓褪去，但那巨大的悲伤和愤怒余波依旧让她浑身发冷，脸色苍白如纸。她猛地推开乔任梁的手，踉跄着后退两步，背靠着一根冰冷的、满是铁锈的金属支柱，大口大口地喘息，额头上全是冷汗。

　　“……我没事。”她的声音极其沙哑，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虚弱，却又强行恢复了平时的冷硬，“只是……被这些东西恶心到了。”

　　她在撒谎。乔任梁无比确信。刚才那一瞬间，他感受到的是一种截然不同的、古老而恐怖的意识。但他没有戳破，现在不是内讧的时候。他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弯腰捡起那支快要熄灭的手电筒，塞回她手里。

　　“如果有什么不对劲，立刻告诉我。”他的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和警告。

　　凌昭没有回答，只是紧紧攥住了手电，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她刻意避开目光，不再去看箱子里那件刺眼的火红戏服。

　　乔任梁也不再追问，他将注意力重新放回那些珍贵的资料上。现在最重要的是利用这些信息找到生路。他快速地将流水账册、日记残页、旧报纸和照片整理好，小心地放进自己的外套内侧口袋保存。

　　“根据这些信息，那个‘处方笺’或者说‘契约’，是怨念核心的可能性极高。”乔任梁强迫自己冷静分析，试图用逻辑驱散内心的寒意，“而它最可能存放的地方……”

　　他的目光扫过这个堆满杂物、阴暗潮湿的舞台下方空间。

　　“要么在当年班主或者权贵的私人区域，比如办公室或者……地牢。”他想起日记里提到的地牢，“要么，就在某个具有特殊象征意义的地方。”

　　他的视线最终定格在舞台正下方、最深处的一个角落。那里堆放的杂物最多，几乎垒成了一座小山，而且看起来像是被人故意遮挡着什么。

　　“那里。”乔任梁指着那个角落，“舞台是这一切的中心，也是最具有象征意义的地方。核心物品藏在舞台正下方，符合某种‘镇压’或者‘献祭’的逻辑。”

　　两人对视一眼，决定冒险一探。

　　他们小心翼翼地搬开那些沉重的、布满灰尘的木质布景板和蒙着厚厚白布的杂物。每移动一样东西，都会激起大片的灰尘，让人咳嗽不止。

　　越往深处，空间越狭窄，空气也越发污浊沉闷。

　　终于，在清理开最后一块巨大的、描绘着山水图案的布景板后，一个隐藏的入口出现在了墙壁上！

　　那是一个低矮的、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拱形门洞，门洞边缘是粗糙的红砖砌成，里面黑漆漆的，向下延伸着石阶，散发出比外面更加阴冷潮湿的气息。门洞上方，似乎曾经镶嵌过什么牌子，但已经被撬掉了，只留下几个模糊的钉孔。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绝望和痛苦的气息，从门洞深处幽幽散发出来。

　　“地牢入口……”乔任梁压低声音，脸色无比凝重。日记里的记载被证实了。

　　凌昭看着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体内的那个“她”似乎又躁动了一下，传来一阵混合着恐惧和仇恨的战栗。这里面，藏着极致的痛苦。

　　就在两人犹豫是否要进入这明显更加危险的区域时——

　　“咿……呀……”

　　那幽怨的戏曲唱声，再次缥缈地响了起来！

　　这一次，声音不再是来自舞台之上，而是清晰地源自……他们刚刚清理出来的那个地牢入口深处！

　　仿佛有一个冤魂，正在地牢的最深处，对着他们幽幽吟唱，既是警告，也是……引诱？

　　与此同时，栅栏门外，那些木偶兵卒的抓挠声和撞击声突然停止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轻微而规律的“哒……哒……哒……”声。

　　像是有人穿着硬底的鞋子，正慢条斯理地、一步一步地，从舞台的方向，走向栅栏门。

　　乔任梁和凌昭的心瞬间提了起来！两人立刻屏住呼吸，关掉手电，紧紧贴身在阴影里，目光死死盯住栅栏门的方向。

　　那“哒哒”声在栅栏门外停了下来。

　　透过栅栏的缝隙，他们能看到一双脚。

　　一双黑色的、老旧的、一尘不染的……圆口布鞋。

　　守则第五条：【本院夜间没有穿黑色布鞋的清洁工。如果看到，请无视，并反向离开。】

　　是它！那个之前林薇模仿怪提过的、追她的穿黑布鞋的清洁工！

　　它竟然在这个时候出现了！就站在他们藏身之处的门外！

　　黑暗中，看不到它的上半身，只能看到那双诡异的布鞋静静地立在门外，一动不动。

　　仿佛在静静地“凝视”着栅栏内的黑暗，凝视着他们两人。

　　时间仿佛凝固了。

　　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从门外弥漫开来，远比那些木偶兵卒的疯狂攻击更让人恐惧。

　　地牢深处那幽怨的唱戏声还在若有若无地飘荡着。

　　门外是未知的、极度危险的清洁工。

　　门内是通往更恐怖深处的地牢。

　　进退维谷！

　　乔任梁的额头渗出冷汗，大脑疯狂运转，权衡着两种危险的等级。凌昭则握紧了拳头，体内那股力量再次不安地涌动，既感到威胁，又有一种被挑衅的愤怒。

　　突然——

　　那双黑布鞋动了一下。

　　它向前迈了一步，更加靠近栅栏门。

　　然后，一只苍白、枯瘦、布满褶皱和老年斑的手，缓缓地从下方伸了出来，握住了冰冷的铁栅栏。

　　那只手的手指极其缓慢地、一根一根地收拢，金属摩擦发出细微却刺耳的“吱呀”声。

　　它似乎……想要拉开这扇门！

　　那只苍白枯瘦、非人般的手握紧铁栅栏的瞬间，凌昭和乔任梁的呼吸几乎同时停止！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它能打开这扇门！

　　这个认知如同冰水浇头，让两人瞬间陷入了极致的危机感中！一旦门被打开，面对这个连规则都明确警告要“无视并反向离开”的存在，他们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

　　地牢深处那幽怨的唱戏声似乎也变得急促了一些，仿佛也在催促着他们做出决定。

　　进退都是死路！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乔任梁的目光猛地扫过地上那些刚刚被他们搬开的、蒙着厚厚白布的杂物！其中一个长方形的物体轮廓，让他脑中灵光一闪！

　　那像是一个……手提式的老式留声机！旁边似乎还散落着几张黑色的胶木唱片！

　　联想到那无处不在、能惑乱人心、甚至操控木偶的诡异唱戏声，一个极其冒险的计划瞬间在他脑中形成！

　　“凌昭！掩护我！”乔任梁低吼一声，不再犹豫，如同猎豹般猛地从阴影中窜出，目标直指那台留声机！

　　几乎在他动作的同一时间——

　　栅栏门外那只手猛地用力！

　　“嘎吱——！！！”

　　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爆响！那扇看起来颇为沉重的铁栅栏门，竟然被硬生生拉开了一个足以让人通过的缝隙！

　　一个矮小的、佝偻的、穿着深蓝色清洁工制服的身影，无声无息地从那缝隙中滑了进来！

　　它的脸隐藏在阴影里，看不真切，只能看到一双毫无生气、如同蒙着白翳的眼睛，正冰冷地“看”向扑向留声机的乔任梁！

　　它动了！速度快得带起一阵阴风，直扑乔任梁后背！那只枯瘦的手掌探出，指甲乌黑尖长，直掏乔任梁的后心！

　　“滚开！”凌昭的怒喝声响起！

　　她几乎在乔任梁动身的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图，同时也毫不犹豫地动了！体内那股被多次激发、又因愤怒而沸腾的冰冷力量轰然爆发！她整个人如同炮弹般后发先至，不是躲闪，而是直接撞向那个清洁工怪物！

　　“砰！！”

　　沉闷的撞击声响起！凌昭感觉自己像是撞上了一堵冰冷坚硬的铁墙，肩胛骨传来剧痛！但那清洁工怪物也被她这蕴含巨力的一撞打得身形一滞，扑向乔任梁的动作被打断！

　　趁此机会，乔任梁已经扑到留声机旁，一把扯开蒙在上面的白布！果然是一台黄铜喇叭、木质底座的老式留声机！他手忙脚乱地抓起旁边一张胶木唱片，看也不看就放到转盘上，猛地摇动侧面的手柄上弦，然后将唱针粗暴地放了上去！

　　“滋啦……滋啦……”

　　刺耳的噪音从黄铜喇叭里传了出来，唱片开始旋转！

　　扑向凌昭的清洁工怪物动作猛地一顿，那颗一直低垂着的、隐藏在阴影中的头颅缓缓抬起，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噪音所吸引或者说……激怒？

　　凌昭趁机一个翻滚，拉开与它的距离，剧烈喘息着，感觉半边身子都麻了。这怪物的力量远超之前的木偶！

　　乔任梁心脏狂跳，死死盯着留声机。噪音过后，一段嘈杂的、夹杂着电流干扰声的京剧锣鼓声从喇叭里传了出来！

　　不是那幽怨的唱腔，而是激昂武戏的伴奏！

　　这突如其来的、完全不同的戏曲风格，似乎对这清洁工怪物产生了某种意想不到的影响！

　　它僵在原地，身体开始微微颤抖，那颗头颅极其不自然地歪向一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困惑而焦躁的声音。它那双白翳般的眼睛，时而看向乔任梁和留声机，时而却又像是受到地牢深处那幽怨唱声的吸引，转向地牢入口的方向。

　　两种不同的“戏曲”力量，似乎在这个狭小的空间内形成了某种对抗，让这个可怕的怪物陷入了短暂的混乱和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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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是现在！进地牢！”乔任梁朝着凌昭大吼！

　　这是唯一的机会！趁怪物被留声机干扰，冲进地牢！地牢深处的唱声既然能与留声机对抗，或许能暂时牵制甚至排斥这个清洁工怪物！

　　凌昭没有任何犹豫，强忍着身体的剧痛，猛地冲向那个低矮的地牢入口！

　　乔任梁也立刻抛下留声机（留声机依旧在播放着嘈杂的武戏），紧随其后！

　　那清洁工怪物发出一声愤怒的尖啸，似乎想要追击，但留声机里那铿锵的锣鼓点像无形的锁链般缠绕着它，让它动作再次迟滞了一下！

　　就利用这宝贵的两三秒时间，凌昭和乔任梁一前一后，猛地弯腰钻进了那阴冷刺骨、深不见底的地牢入口！

　　就在乔任梁的脚后跟刚刚消失在入口黑暗中的刹那——

　　“嘭！！！”

　　一声巨响从身后传来！伴随着留声机喇叭被彻底撕碎、武戏伴奏戛然而止的噪音！

　　那怪物摆脱干扰了！

　　但与此同时，地牢深处那幽怨的唱声陡然变得清晰和高亢起来，仿佛因为他们的闯入而变得……兴奋？或者说，被加强了？

　　一股冰冷、粘稠、充满恶意的气息如同潮水般从地牢深处涌出，瞬间充满了整个入口通道！

　　刚刚冲下几级台阶的凌昭和乔任梁，同时感到一股巨大的、无形的排斥力从身后传来，仿佛那清洁工怪物被这股更强的怨念气息阻挡在了地牢入口之外！

　　他们听到入口处传来一声极其不甘和愤怒的嘶吼，以及疯狂抓挠石壁的声音，但它似乎真的无法进入地牢范围！

　　暂时……安全了？

　　两人瘫倒在冰冷潮湿的石阶上，惊魂未定，浑身都被冷汗湿透。刚才那短短十几秒的交锋，几乎耗尽了他们所有的力气和勇气。

　　手电筒的光线更加微弱了，只能照亮脚下几级台阶。

　　他们喘息着，看向地牢深处——那唱声传来的方向。

　　台阶向下延伸不远，似乎就到了一个平坦的区域。那里似乎有微弱的、幽蓝色的光点在闪烁，如同鬼火。

　　而唱声，就在那里。

　　哀怨婉转，如泣如诉，仿佛凝聚了世间所有的悲苦。

　　那里，就是一切怨念的最终源头吗？

　　那所谓的“处方笺”或者说“契约”，会在那里吗？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法退缩的决绝。

　　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他们调整呼吸，握紧手中简陋的“武器”，一步步地、小心翼翼地、朝着那幽蓝鬼光和怨毒唱声的源头，向下走去。

　　走向这慈安戏院，最黑暗、最血腥的心脏地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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