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戏医17

　　如同壮士断腕，她强行将自己绝大部分的“人性”、记忆、情感……所有属于“凌昭”这个个体的意识本源，狠狠地、彻底地从当前这具被怨灵侵占的身体里“剥离”了出去！

　　这不是驱逐，而是……放弃！放弃这具身体的控制权，将自己最核心的意识浓缩、隐藏、放逐到灵魂最深处某个连怨灵都无法轻易触及的角落！

　　以此换来短暂的、对怨灵行动的……干扰和停滞！

　　“呃啊啊啊——！！！”

　　一声无法分辨是痛苦还是解脱的、非人的尖啸从凌昭口中爆发出来！

　　她周身的黑色怨气如同失去了主心骨一般，疯狂地、混乱地爆散开来！那燃烧的幽蓝瞳孔瞬间暗淡、闪烁，仿佛信号不良的灯泡！悬浮的身体也失去了力量支撑，猛地从半空中摔落下来，“砰”地一声砸在冰冷的地面上，蜷缩起来，剧烈地抽搐着，不再动弹。

　　弥漫在整个空间的庞大怨念力场，如同退潮般骤然减弱、消失。

　　那些之前被唤醒的白骨、躁动的唱声，也随之彻底沉寂下去。

　　舞台下方，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死寂，以及地上那蜷缩着的、被淡淡黑气缭绕、不知生死的身影。

　　乔任梁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都被冷汗湿透，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大脑一片空白。

　　结束了？

　　那恐怖的怨灵集合体……消失了？被那一下误打误撞的攻击和凌昭莫名的内部变故给……解决掉了？

　　他挣扎着爬起来，警惕地、一步一步地靠近那蜷缩在地上的身影。

　　离得近了，他能看到凌昭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得像纸，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她周身的黑色纹路和尖长指甲已经消退，变回了原本的样子，只是那身护士服变得更加破烂，上面沾满了污泥和莫名的暗色污渍。

　　那些浓郁的黑气已经消散，只有极淡的、丝缕般的怨气还在她身体表面若有若无地萦绕，仿佛随时可能散去，也可能再次凝聚。

　　她看起来……像是脱力昏迷了。

　　乔任梁的心脏狂跳起来。一种劫后余生的巨大庆幸和无法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他小心翼翼地将手指探到她的鼻下——还有微弱的呼吸！

　　她还活着！

　　虽然不知道刚才具体发生了什么，但看起来，凌昭似乎用自己的方式，暂时压制或者说……同归于尽般地解决了那怨灵？

　　巨大的疲惫感和伤痛袭来，乔任梁也几乎要虚脱。但他不敢放松，这个地方依旧充满诡异。他必须尽快带凌昭离开这里。

　　他弯下腰，试图将凌昭扶起来。

　　然而，就在他的手指触碰到凌昭手臂的瞬间——

　　异变再起！

　　凌昭的眼睛猛地睁开！

　　但那双眼睛……不再是之前燃烧的幽蓝火焰，也不是她平时那双虽然冷淡却属于人类的眸子。

　　而是一种……纯粹的、深不见底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虚无的黑暗！

　　没有任何情绪，没有任何波动，只有绝对的冰冷和……饥饿！

　　一种针对生命、灵魂、能量……一切存在的、最原始的饥饿感！

　　“？！”乔任梁吓得猛地缩回手，踉跄后退，全身的寒毛瞬间倒竖！

　　这又是什么？！

　　凌昭（？）缓缓地、极其僵硬地坐了起来。她的动作像是提线木偶，充满了非人的滞涩感。她转动着那双虚无黑暗的眼睛，缓缓地“看”向了乔任梁。

　　被这双眼睛盯住的瞬间，乔任梁感到的不是怨毒的仇恨，也不是杀意，而是一种更本质的、令人灵魂冻结的……觊觎感！仿佛自己不再是一个活人，而只是一块……食物？

　　“饿……”

　　一个干涩、沙哑、没有任何语调起伏的音节，从凌昭的喉咙里挤了出来。

　　这声音空洞无比，却带着一种能冻结血液的寒意。

　　乔任梁瞬间明白了！

　　凌昭并没有真正“解决”怨灵！她只是用一种极端的方式，将怨灵集合体那充满负面情绪的意识暂时“屏蔽”或者“压制”了下去！

　　但怨灵那庞大的、无主的能量，依旧留存在她的体内！

　　而现在，控制这具身体的，不再是凌昭的人性意识，也不是怨灵的复仇执念……而是某种更底层、更可怕的东西——那庞大能量本身衍生出的、最原始本能的……吞噬欲望！

　　一个失去了人性约束、只剩下纯粹吞噬本能的……能量聚合体！

　　比之前那个有明确仇恨目标的怨灵，更加不可预测，更加危险！

　　“饿……”

　　它（她）再次发出空洞的声音，缓缓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那双虚无黑暗的眼睛，死死地锁定了乔任梁，里面只剩下最纯粹的、对“能量”的渴望！

　　它向前迈出了一步。

　　乔任梁头皮发麻，想也不想，转身再次疯狂逃窜！

　　而这一次，身后的追击者，不再发出怨毒的怒吼，只是沉默地、执着地、带着那种令人绝望的饥饿感，一步一步地追来！

　　它的速度似乎并不快，但每一步落下，都让乔任梁感觉自己的生命力仿佛被吸走一分！

　　必须想办法阻止它！或者……满足它的“饥饿”？

　　乔任梁的目光疯狂扫过周围，试图找到任何可以利用的东西！

　　他的视线，猛地定格在了舞台上方——那之前木偶花旦出现的区域！

　　或许……那里有它想要的东西？

　　沉默的追逐在阴暗的舞台下方展开。

　　乔任梁拼命奔跑，感觉自己的肺叶如同破风箱般嘶鸣，双腿沉重得像灌了铅。身后的“凌昭”不疾不徐地跟着，那双虚无黑暗的眼睛如同附骨之疽，牢牢锁定着他，那纯粹的“饥饿”意念如同无形的蛛网，不断缠绕着他，汲取着他的体力和精力，让他变得越来越虚弱。

　　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手臂上之前被木偶划伤的伤口，正在加速恶化，流出的血液颜色变得暗沉，仿佛里面的生机都被提前抽走了。

　　这样下去，就算不被追上，他也会被活活耗干！

　　必须祸水东引！或者……找到能“喂饱”它的东西！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舞台上方。之前那木偶花旦和龙套木偶都是从舞台两侧的台阶下来的，说明上面有“东西”！那些木偶体内，或许蕴含着某种微弱的能量核心？

　　赌一把！

　　乔任梁用尽最后力气，猛地转向，朝着通往舞台侧的台阶冲去！

　　身后的“凌昭”没有任何犹豫，同步转向，依旧沉默而执着地追赶。

　　踏上台阶，冲上舞台！

　　舞台上方的气灯依旧亮着，发出惨白刺目的光，将偌大的舞台照得一片诡异的光明。那些无人演奏的锣鼓家伙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从未响过。

　　而舞台的中央，之前那个领头的、精致的木偶花旦，竟然还站在那里！它似乎因为怨灵集合体的突然沉寂而失去了指令，僵立不动，保持着最后一个诡异的亮相姿势，脸上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在强光下显得格外渗人。

　　就是它！

　　乔任梁眼中闪过一抹狠色，猛地冲向那木偶花旦！同时对着身后追赶的“凌昭”大喊：“吃的！那里！能量！”

　　他试图用最直接的语言，引导那只剩下本能的“东西”去攻击木偶！

　　然而，就在他即将触碰到木偶花旦的刹那——

　　那僵立的木偶，眼珠竟然猛地转动了一下，直勾勾地“看”向了冲来的乔任梁！它那涂着鲜红油彩的嘴唇，再次缓缓勾起！

　　它根本没完全失效！只是在等待！

　　陷阱！

　　乔任梁心中警铃狂响，想要止步后退，却已经来不及了！

　　木偶花旦猛地抬起手臂，那戴着玉指甲套的手如同利刃般，直刺乔任梁的心口！速度快得带起残影！

　　前有埋伏，后有追兵！绝境！

　　乔任梁瞳孔骤缩，死亡的阴影再次笼罩！

　　然而——

　　就在木偶花旦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乔任梁胸口的瞬间——

　　一道黑影以远超木偶的速度后发先至！

　　是“凌昭”！

　　它似乎对木偶花旦这突然的、蕴含着“活性”的攻击产生了更直接的反应！那纯粹的吞噬本能，让它将木偶判定为更具吸引力的“食物”！

　　一只苍白、却蕴含着恐怖力量的手，如同铁钳般猛地抓住了木偶花旦刺出的手腕！

　　“咔嚓！”

　　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响起！木偶那坚硬的手腕竟然被硬生生捏得粉碎！木屑和里面那些黑色的、发丝般的絮状物四溅！

　　木偶花旦脸上的诡异笑容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拟人化的惊恐！它似乎没料到这个“同类”会突然对自己发动攻击！

　　“饿……”

　　“凌昭”发出空洞的音节，另一只手也闪电般探出，直接抓住了木偶花旦的头颅！

　　恐怖的吞噬力场瞬间爆发！

　　肉眼可见的、淡薄的黑灰色气流，从木偶花旦的身体里被强行抽取出来，如同百川入海般，涌入“凌昭”的掌心！那是驱动木偶活动的残存怨念能量！

　　木偶花旦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发出“咯咯咯”的哀鸣，精致的五官迅速变得灰败、开裂，最终“嘭”的一声，彻底散架，变成了一堆毫无生气的烂木头和破布！

　　而吸收了这点微薄能量的“凌昭”，周身的虚无黑暗似乎凝实了极其微弱的一丝。它那双空洞的眼睛，意犹未尽地“扫”过地上那堆残骸，然后再次缓缓转向了惊魂未定的乔任梁。

　　显然，这点“开胃小菜”，远远不够！

　　乔任梁的心再次沉入谷底。但刚才那惊险的一幕，也让他确认了一件事——这个状态下的“凌昭”，会优先攻击那些具有“活性”或“能量”的目标！

　　他需要更多的“诱饵”！

　　他的目光快速扫过舞台两侧——那些之前被唤醒、又随着怨灵沉寂而倒下的龙套木偶们，还七零八落地躺在那里！它们的能量核心可能比花旦更弱，但数量众多！

　　够了！

　　乔任梁不再犹豫，立刻冲向舞台一侧，用脚狠狠踢向那些倒在地上的龙套木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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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来！都给我起来！”他一边踢打，一边大吼，试图用这种方式重新激活它们，哪怕只有一瞬间！

　　果然，受到外力刺激，那些木偶眼中的红光再次微弱地亮起，身体开始抽搐，试图爬起来！

　　而这一丝“活性”的出现，立刻吸引了“凌昭”的注意！

　　它舍弃了乔任梁，如同鬼魅般冲入木偶群中！

　　杀戮……或者说“进食”，开始了！

　　就见她双手齐出，速度快得只剩下道道残影！每一次抓取，就有一个木偶被瞬间吸干能量，变成一堆枯木烂柴！破碎声、撕裂声不绝于耳！

　　它如同虎入羊群，疯狂地收割着这些微不足道的“食粮”！

　　乔任梁趁机瘫倒在舞台角落，剧烈喘息，抓紧这宝贵的喘息时间恢复体力，同时心惊胆战地看着那单方面的屠杀。

　　此时的凌昭，动作精准、高效、冷酷，没有任何多余的花哨，只有最直接的抓取和吞噬！那是一种剥离了所有情感和思维的、纯粹基于本能的战斗和掠食技巧，强大得令人窒息！

　　这……就是凌昭体内隐藏的真正力量的一角吗？那九个沉睡的“她”，到底都是些什么存在？！

　　很快，舞台上的几十个龙套木偶被清扫一空，全部化为了齑粉。

　　吸收了这些能量的“凌昭”，周身的黑暗似乎更加凝实了一些，动作也似乎流畅了少许。它缓缓转过身，那双空洞的眼睛再次锁定了舞台上唯一的、还具有“活性”的目标——乔任梁。

　　显然，它还没“吃饱”。

　　乔任梁嘴里发苦，缓缓站起身。诱饵用尽了。

　　难道最终还是难逃一死？

　　就在他绝望之际——

　　“凌昭”的动作，突然又顿了一下。

　　它缓缓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双手。那双虚无黑暗的眼睛里，似乎极其罕见地闪过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困惑的波动？

　　仿佛这具身体的本能，在吸收了这些同源的、来自戏子怨念的能量后，产生了某种意想不到的、极其细微的……共鸣？或者说……记忆碎片的刺激？

　　它抬起一只手，看着自己的手指，极其僵硬地、尝试着模仿了一个刚才木偶花旦做过的一个……戏曲手势。

　　虽然扭曲怪异，但那韵味，竟然依稀存在。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乔任梁猛地愣住。

　　一个更加疯狂、更加冒险的计划，瞬间在他脑中成型！

　　或许……不需要对抗？或许……可以引导？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恐惧，用尽可能平稳的、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缓缓地、清晰地开口，仿佛在陈述一个事实：

　　“能量……不在这里。”

　　“凌昭”缓缓抬起头，空洞的眼睛“看”着他。

　　乔任梁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但他强迫自己保持镇定，伸手指向了舞台下方、地牢入口的方向。

　　“下面……”

　　“更多。”

　　“吃……”

　　他用最简单的词语，试图引导这个只剩下吞噬本能的存在，将目标重新指向那怨念的真正巢穴——地牢深处的那个怨念结晶核心！

　　那里蕴含着最庞大的能量！如果它去吞噬那里……或许能暂时满足它的“饥饿”，甚至……引发某种意想不到的变化？比如，再次刺激凌昭本体的意识？或者……两败俱伤？

　　这是饮鸩止渴，是刀尖跳舞！但也是目前唯一可能破局的方法！

　　“凌昭”歪了歪头，似乎在“理解”乔任梁的话。那双空洞的眼睛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地牢入口的方向。

　　它周身的黑暗微微波动着。

　　片刻之后，它似乎做出了决定。

　　它不再看乔任梁，而是转过身，一步一步地、朝着舞台边缘、通往地下的石阶入口走去。

　　它接受了这个“指引”。

　　乔任梁看着它消失在下行通道的背影，浑身脱力地靠在冰冷的舞台柱子上，冷汗这才后知后觉地汹涌而出，瞬间湿透了全身。

　　他不知道自己做了一个多么正确的决定，还是打开了一个更加恐怖的潘多拉魔盒。

　　现在，他只能等待。

　　等待地底深处，那场“盛宴”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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