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7章 隐忧

　　盛夏的喧嚣如同潮水般，带着咸湿的海风和炙热的阳光，恋恋不舍地渐渐退去

　　漫长的暑假，像捧在手中的细沙，无论多么紧握，依旧不可阻挡地从指缝间悄然流逝

　　从舟城那个充满欢声笑语的集体旅行回来后，陆子衿和苏青青的生活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黏腻又安宁

　　除了中间抽出一周时间，回了趟陆子衿的老家奉城之外，两人绝大部分时间，都像是两颗相互依偎的藤蔓，紧密地缠绕在他们那个不算太大、却被苏青青用各种小玩意儿布置得温馨无比的出租屋里。

　　奉城之行，苏青青再一次踏入陆子衿成长的世界

　　那里没有舟城的碧海金沙，有的是老街巷弄里飘出的饭菜香，是街坊邻居带着浓重口音的亲切问候，是陆子衿去过的山顶，以及爷爷奶奶热情得甚至有些过分的款待。是阿黄和米花在小腿乱蹭的毛茸茸和呼吸带来的热气，是叶萍拉着苏青青的手，絮絮叨叨地说着陆子衿小时候的糗事，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喜爱

　　那几天，苏青青脸上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松弛的，她像一只好奇的小猫，探索着陆子衿过去的每一个痕迹，试图将那些她未曾参与的岁月，也一点点纳入自己的记忆版图

　　陆子衿看着她和自己家人相处融洽的样子，心里是满溢的温暖，仿佛看到了某种模糊而安定的未来图景。

　　然而，回到他们共同的“小窝”后，那种无形的压力便如影随形，再次悄然笼罩下来。

　　身为房东女儿的夏晓彤，是他们这个小天地里最频繁的访客

　　这姑娘和学校里清冷的样子完全不一样，在她们面前是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的状态，没事就会拎着刚烤好的、还滋滋冒油的肉串和几瓶冰镇得恰到好处的汽水，敲响他们的门。

　　“改善伙食。”

　　然后她把东西往小桌子上一放，自顾自地拉出椅子坐下。

　　三个人就挤在逼仄却充满生活气息的小房间里，支开折叠桌，摆开吃食

　　夏夜的凉风穿过，拂去白日的燥热

　　苏青青还是会像以前一样，被夏晓彤偶尔冒出的、一针见血的冷幽默逗得前仰后合，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也会在陆子衿试图抢走最后一块她垂涎已久的烤鸡翅时，立刻进入“战斗状态”，张牙舞爪地扑过去扞卫自己的“领土”，嘴里含糊不清地嚷嚷：“影子！那是我的！你给我放下！”

　　陆子衿则会灵活地躲闪，故意把鸡翅举高，看着她急得跳脚的样子，眼底漾开细碎的笑意，最后才“勉为其难”地分她一半，换来她一个得意又满足的皱鼻哼唧。

　　这些时刻，烟火气与欢笑声交织，仿佛一切都未曾改变。

　　但陆子衿看得分明

　　在那看似毫无阴霾的笑容背后，阴影正在悄然蔓延

　　暑假的日历每无情地翻过一页，苏青青眼底那抹不易察觉的忧虑似乎就沉淀得深一分

　　那是一种明知终点在何处，看着沙漏一点点流逝，却无力阻止的惶恐与不甘

　　她有时会看着窗外发呆，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有时正说笑着，声音会突然低下去，眼神有一瞬间的放空

　　陆子衿知道，那个被她父亲一手安排的、远渡重洋的出国日程，就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冰冷的锋刃正一寸寸地逼近，投下的阴影几乎要将她吞没。

　　深夜，万籁俱寂

　　陆子衿有时会从浅眠中醒来，习惯性地伸手想去揽住身边的人，却常常触到一片僵硬的背脊

　　他借着窗外透进的、城市永不熄灭的霓虹微光，能看到苏青青并没有睡熟

　　她背对着他，纤细的肩膀在黑暗中勾勒出单薄而脆弱的线条，仿佛不堪重负

　　即使是在睡梦中，她那秀气的眉头也是微微紧蹙着，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川”字，长长的睫毛偶尔不安地颤动，像是被困在了某个无法挣脱的梦魇里

　　他伸出手，指尖悬在空中，想要抚平那承载了太多心事的褶皱，最终却只是无力地落下，轻轻搭在她的被角。心中泛起一阵密密麻麻的酸疼，以及一种对现实、对苏父、甚至对自己的无力的愤怒

　　他承诺过要给她未来，可现在，连留住她似乎都变得如此艰难。

　　他明明做了很多，但似乎一切又没有改变

　　明明Lifesi是一款游戏，他却早已沉沦其中，当它当做了自己生命中真正发生过的一段段回忆

　　他清楚地知道，苏父的态度从未有过丝毫动摇

　　不管是在老友面前惺惺作态，还是在自己面前威逼利诱

　　在那个白手起家、坚信实力至上的成功商人眼中，他陆子衿，一个家境普通、尚未在社会的惊涛骇浪中真正站稳脚跟、证明自身价值的年轻人，根本无法为苏青青提供他所期望的、稳定且优渥的“未来”

　　爱情？在绝对的现实面前，显得多么苍白无力

　　如果他不能尽快展现出足以让苏明远刮目相看的“价值”和“潜力”，那么出国的事情绝无转圜余地，他和苏青青之间这份纯粹而炽热的感情，也将在残酷的现实面前，面临最严峻、甚至可能是毁灭性的考验。

　　这种日益紧迫的危机感，像一根在陆子衿心头逐渐收紧的弦，勒得他时常感到呼吸不畅，尤其是在独处的时刻，那无声的窒息感几乎要将他淹

　　他又岂是坐以待毙之人

　　整个暑假，在陪伴苏青青的同时，他一直在暗中积极联系宇恒集团的老板王佐，试图推进那个之前双方都有意向、初步谈妥的VR脑机合作项目

　　这个项目对他而言，意义重大。它不仅能让他在经济上获得不小的独立，彻底摆脱“学生气”，更重要的是，这将是他能力、眼光和潜力的最有力证明，是一块可以用来敲开苏父那扇紧闭大门的、沉甸甸的敲门砖，是他能为他们的未来争取到的话语权。

　　然而，事情的进展远不如他期望的那般顺利，甚至可以说是步履维艰

　　王佐那边的态度始终暧昧不明，像一团抓不住的迷雾

　　电话接通后，对方总是热情地寒暄，语气熟稔得仿佛多年老友

　　“小陆啊”、“老弟”叫得亲热，关心他的近况，聊聊无关痛痒的闲天

　　但一旦陆子衿试图将话题引向项目，询问具体的推进时间节点、细节落实，或者希望能安排一次面谈深入沟通时，王佐的语气就会立刻变得含糊其辞，像是突然信号不良。

　　“哎呀，小陆啊，不巧，最近集团事务特别繁忙，几个大项目都在关键节点，实在抽不出身啊，需要再议，再议。”

　　“老弟，你的能力我是放心的，但这个项目嘛……时机，时机尚未完全成熟，市场还在观望，我们还需耐心等待，从长计议。”

　　“放心，合作意向我们是有的，只是具体执行……”

　　几次三番下来，听着电话那头千篇一律的推诿和毫无实质内容的空头支票，陆子衿的心也一点点沉了下去，如同坠入冰窖

　　他嗅到了一丝不对劲，一种本能的警觉在提醒他，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是王佐改变了主意？是遇到了更强的竞争对手？还是……有别的他不知道的阻力？

　　这种悬在半空、无处着力、连对手在哪里都看不清的感觉，让他倍感焦灼和挫败

　　他不能在苏青青面前表露太多，只能将这份焦虑死死压在心底，在独自面对电脑屏幕，或者深夜无法入眠时，反复咀嚼那份沉重。

　　于是，在这个看似悠闲慵懒、被夏日余温包裹的暑假尾声，一对深深相爱的小情侣，怀揣着各自无法轻易言说的心事，在温柔的假象下，是暗流汹涌的现实

　　苏青青担忧着即将到来的、似乎无法避免的分离，像个吝啬的守财奴，数着所剩无几的相聚时光，每一个笑容都像是在透支快乐，掺杂了越来越多心照不宣的勉强和不易察觉的哀伤。

　　陆子衿则沉默地扛着证明自己和守护爱情的双重压力，在一次次燃起希望又被现实冷水浇灭的循环中，努力寻找着那渺茫的突破口

　　他像一名孤独的骑士，在风暴来临前的死寂里，拼命磨砺着自己的剑，只为能在命运的洪流席卷而至时，为他们那看似摇摇欲坠、却无比珍贵的未来，筑起一道尽可能坚固的、名为“可能”的堤坝

　　窗外的夏蝉，依旧在用尽生命最后的力气嘶鸣着，声音高亢而执拗，穿透闷热的空气

　　这喧嚣的蝉鸣，此刻听来，却仿佛是在为他们即将戛然而止的安宁夏日，奏响着一曲隐含着无尽离愁别绪与未卜前途的、悲伤而壮烈的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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