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寒铁与腐木

　　亚恩·冯·施瓦茨瓦尔德觉得，自己大概是史上最窝囊的穿越者。

　　没有软玉温香的贴身女仆，没有金碧辉煌的继承典礼，甚至连一碗热汤都没有。

　　有的只是刺骨的寒风，从糊着油纸的窗户缝隙里灌进来，像无数根冰冷的针，扎进他单薄的亚麻内衣。还有弥漫在空气中那股挥之不去的、混合着霉味、汗臭和未燃尽的松木的复杂气味。

　　他，或者说曾经的土木工程师陈舟，正坐在一张粗糙得能扎伤屁股的木椅上，呆呆地望着面前壁炉里奄奄一息的火苗。火焰舔舐着潮湿的木柴，发出不甘的“噼啪”声，光芒昏黄，恰如他此刻的心情。

　　三天了。

　　来到这个名叫埃索斯的世界已经三天了。

　　他的脑子里塞满了属于“亚恩”的记忆——一个十七岁的、营养不良的少年，一个没落骑士家族的次子。他的父亲，老骑士赫尔曼，在一年前围剿强盗时伤重不治；他的哥哥，家族的继承人鲁道夫，则在半个月前，于北方边境的冲突中被诺斯卡蛮族的战斧劈开了脑袋。

　　于是，这份“荣耀”的继承权，便戏剧性地落在了他这个被家族送到修道院，本打算混个识字文书身份的次子头上。

　　“领主大人。”

　　一个沙哑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亚恩抬起头，看到一个身形高大、满脸风霜的男人走了进来。他穿着一件缝缝补补的皮甲，腰间挂着一柄连剑鞘都磨得发亮的双手剑。这是他父亲留下的最后忠诚，也是这片领地唯一的“骑士”，卡尔。

　　“卡尔，”亚恩的喉咙有些干涩，他还不习惯用这个世界的语言流畅地说话，“外面的情况怎么样？”

　　卡尔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像是用花岗岩雕刻出来的。“很糟，大人。粮仓里的小麦只够所有人吃半个月，而且一半已经发了霉。上个月我们送去集市的三车木炭，被灰石堡的塔利克男爵以‘过境税’的名义扣下了一车。他说……这是规矩。”

　　亚恩的拳头在桌下悄然握紧。

　　狗屁的规矩！

　　亚恩的记忆告诉他，所谓的“黑森林边陲领”，不过是帝国东北角一块没人要的烂地。领地内只有一座石头和木头混合搭建的小堡垒，一个不足三百人的村庄，以及大片贫瘠的土地和无尽的黑森林。

　　塔利克男爵，他名义上的封君，一直视这片土地为自己的牧场，予取予求。以前有老骑士赫尔曼的威名顶着，他还有所收敛。现在，一个刚从修道院回来的毛头小子继承了领地，那头贪婪的豺狼，显然已经迫不及待地要伸出爪子了。

　　“我知道了。”亚恩低声说。他的目光越过卡尔的肩膀，望向窗外。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着，远处墨绿色的森林如同一只蛰伏的巨兽，沉默而压抑。

　　那片森林，被当地人称为“幽邃森林”。传说里面有地精、有恐狼，甚至有更可怕的东西。哥哥鲁道夫的死，固然是战死沙场，但随行的士兵却私下里说，他是在追击一伙溃散的蛮族时，在森林边缘遭遇了“眼睛会发光的人形怪物”，才力战而亡的。

　　内有强敌环伺，外有未知恐怖。这就是他的开局。

　　简直是地狱难度。

　　就在这时，一阵尖锐的刺痛猛地贯穿了他的大脑。

　　“唔！”

　　亚恩发出一声闷哼，双手抱住了头。眼前的一切开始扭曲，壁炉的火光拉长成诡异的线条，卡尔关切的呼喊声变得遥远而模糊。

　　在他的意识深处，一片无垠的黑暗中，一座无法用语言形容其材质和形状的黑色石碑静静地矗立着。石碑表面，无数几何图形和符号如流水般生灭变幻，伴随着一阵阵低沉、混乱、仿佛来自宇宙尽头的呓语。

　　【……水泥……硅酸盐……煅烧……】

　　【……配重式投石机……杠杆原理……势能……】

　　【……黑火药……硫磺……硝石……碳……禁忌的炼金术……】

　　无数的知识碎片像潮水一样涌入他的脑海，带着一种冰冷、非人的逻辑。他看到了高耸入云的建筑如何拔地而起，看到了坚固的城墙如何被炸成齑粉，看到了足以改变这个世界的力量。

　　但伴随这些知识而来的，是巨大的恐惧和精神上的撕裂感。那呓语似乎在引诱他，承诺给他一切，只要他愿意献上自己的理智作为祭品。

　　“大人！您怎么了？！”卡尔冲上前来，扶住了摇摇欲坠的亚恩。

　　剧痛来得快，去得也快。几秒钟后，亚恩大口喘着粗气，浑身被冷汗浸透。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我只是有点累。”他虚弱地回答。

　　卡尔将信将疑地退后一步，但眼神里的担忧却更浓了。领地里已经在传言，新的领主大人从修道院回来后就变得有些古怪，时常一个人发呆，现在看来，恐怕是真的。

　　亚恩没有理会他的目光。他扶着桌子站起来，走到窗边，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窗。

　　冷风扑面而来，让他混乱的头脑清醒了许多。

　　他知道，刚才脑海中出现的，就是他穿越而来的“金手指”。一块与他灵魂绑定的，来自某个不可知之地的“知识石碑”。

　　这是他的依仗，也是他的诅咒。

　　他看着远处那片幽邃的森林，又想了想灰石堡里那位贪婪的男爵。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问题。但对于一个工程师来说，所有的问题，都可以拆解为一个个可以解决的工程项目。

　　项目一：解决粮食问题。

　　项目二：建立有效的防御体系。

　　项目三：获得足以自保，乃至反击的力量。

　　他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带着泥土和腐叶的气息。他的眼神，第一次在这个世界上，变得锐利而坚定。

　　“卡尔。”他转过身，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

　　“在，大人。”

　　“派人去村里，收集所有人家里壁炉底下的灰烬，还有厕所附近墙角的白色结晶。越多越好。”

　　卡尔愣住了，满脸困惑：“大人……您要那些污秽的东西做什么？”

　　亚恩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那笑容在昏暗的火光下显得有些神秘。

　　“做一样东西。”他缓缓说道，眼中闪烁着危险而兴奋的光芒。

　　“一样……能让豺狼不敢靠近，能让森林里的怪物知道痛的东西。”

　　他要制造这个世界的第一批——黑火药。

　　哪怕这知识来自于深渊，哪怕每一次动用它，都会让那疯狂的呓语在耳边更加清晰。

　　为了活下去，为了在这该死的世界里铸造属于自己的王座，他愿意，与魔鬼共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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