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7章 星骸回响

　　死寂。

　　并非真空，而是连“存在”这个概念都显得奢侈的死寂。

　　王起倒在破碎的星辉光膜碎片中，气息微弱如风中残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沫，胸膛的凹陷触目惊心。

　　他的眼睛半睁着，瞳孔涣散，倒映着上方那片永恒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断界之刃的刀鞘滚落在手边，那道几乎贯穿的裂纹像一张嘲讽的嘴。

　　慕容九跪在他身旁，手悬在半空，颤抖着，不敢触碰。

　　她怕轻轻一碰，这个像山一样挡在她身前无数次的男人，就会像沙堡般彻底崩塌。

　　泪水模糊了视线，但她死死咬着下唇，将呜咽锁在喉咙里。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紫电剑插在一旁，剑身雷光黯淡，和她此刻的心一样。

　　白素倚靠着一段悬浮的、冰冷的规则残骸，勉强支撑着没有倒下。

　　她的星辉几乎耗尽，识海因过度推演而针扎般疼痛。

　　她看着王起，又看向远处那枚光芒明灭不定、仿佛心脏般微微搏动的混沌晶体，以及周围那些开始从凝固状态复苏、缓缓扭动的灰色触手。

　　绝望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上心头。

　　前有未明的晶体异变，侧有复苏的虚无触手，身后是绝路，而他们，伤的伤，残的残，昏迷的昏迷。

　　那只冰冷的眼睛和手的退去，并未带来丝毫安全感，反而留下了更深的寒意和未知。

　　它为何退走？是因为晶体不稳定？还是因为有其他考量？它会不会再来？

　　“不能……待在这里。”

　　白素艰难地开口，声音沙哑，“那些触手……快要完全苏醒了。还有那晶体……”

　　她看向混沌晶体，星辉规则的本能让她感到极度不安，那东西内部正在孕育着某种难以预料的变化。

　　慕容九猛地回过神，赤红的眼睛看向四周。

　　果然，那些灰色的触手蠕动的幅度越来越大，表面灰气翻滚，虽然没有立刻攻击，但那冰冷的“否定”意蕴正在重新凝聚。

　　它们像一群被短暂震慑的饿狼，正在重新露出獠牙。

　　必须离开！可往哪走？

　　来路已断，四周是绝对的黑暗和混乱的虚无。

　　王起这个样子，根本不可能再施展那种定义“通路”的力量。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也落在了那枚混沌晶体上。

　　晶体周围，那几枚黯淡的光点虚影已经消失，似乎彻底耗尽了最后的力量。

　　但晶体本身灰蒙蒙的光芒，却如同呼吸般明暗交替，每一次明暗转换，都仿佛与周围广袤的遗忘星河产生着某种极其隐晦的共鸣。

　　慕容九甚至感觉到，自己体内那丝源自王起的混沌特性，也在随着这种共鸣微微悸动。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她的脑海。

　　这晶体，是这片“归墟之影”的核心，是无数被“否定”概念的凝结物，但它内部，似乎也沉淀着那些抗争者最后的不屈意志。

　　王起最后拼死干扰那只手，似乎也让这晶体发生了某种未知的变化。

　　它……会不会是离开这里的关键？

　　甚至……会不会对王起的伤势有某种作用？

　　这个念头让她心跳加速，也让她不寒而栗。

　　靠近那东西，无疑是与虎谋皮。

　　谁也不知道它下一刻是会稳定下来，还是会彻底爆发，将周围一切都拖入更深的虚无。

　　但，留在这里，只能是等死。

　　“白素，”慕容九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剑心艰难地重新凝聚，“帮我护住他。我去……取那晶体。”

　　“什么？！”白素惊愕地看着她，“你疯了？那东西太危险！而且那些触手……”

　　“没有别的选择了！”慕容九打断她，眼神决绝，“留在这里，等触手完全复苏，我们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那晶体在变化，也许……是唯一的机会。”

　　她看了一眼气息奄奄的王起，声音低沉下去，“我不能看着他死在这里。”

　　白素沉默了。

　　她何尝不知这是绝境？

　　看着慕容九眼中那不顾一切的决然，又看了看昏迷的林战和瘫倒的无痕，她知道自己没有更好的提议。

　　“……小心。”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这两个字。

　　白素挣扎着坐直身体，将最后一点星辉凝聚起来，不是防御，而是准备随时接应，哪怕这接应可能微不足道。

　　慕容九点了点头，拔起紫电剑。

　　剑身上的雷光虽然微弱，但当她握紧剑柄时，一股熟悉的、源自剑心本源的力量，混合着那丝混沌特性，重新在她体内流转起来。

　　疼痛、恐惧、疲惫，都被她强行压下。

　　此刻，她不是需要被保护的女子，而是紫电剑阁当代最杰出的传人，是王起的剑。

　　她看了一眼王起苍白的脸，然后毅然转身，朝着那枚混沌晶体，一步步走去。

　　脚步落在虚无中，发出轻微的回响。

　　周围那些蠕动的灰色触手，似乎感应到了她的靠近，动作微微一顿，然后，齐刷刷地“转向”，那没有感官的末端，仿佛“盯”住了她。

　　压力陡增！

　　冰冷的“否定”意蕴如同潮水般涌来，试图侵蚀她的剑心和意志。

　　慕容九紧守心神，紫电雷光在体表流转，将那无形的侵蚀之力勉强隔开。

　　她的速度不快，但每一步都走得很稳。

　　距离在缩短。

　　五十丈……三十丈……二十丈……

　　混沌晶体散发的灰蒙蒙光芒越来越清晰，那如同心跳般的搏动感也越来越强。

　　慕容九能感觉到，自己与那晶体之间，似乎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吸引力，仿佛那东西在呼唤着她体内的混沌特性。

　　十丈！

　　就在此时，异变突生！

　　两条离得最近的灰色触手，似乎终于按捺不住，猛地弹射而起，如同两条灰色的巨鞭，一左一右，狠狠抽向慕容九！

　　触手未至，那股消融存在的力量已经让她皮肤刺痛，剑光摇曳！

　　慕容九眼神一厉，不退反进！

　　紫电剑划出一道凌厉的弧光，不是硬接，而是以巧破力，剑尖精准无比地点在左侧触手力道最薄弱的中段！

　　“嗤！”

　　雷光与灰气激烈湮灭，左侧触手被点得向旁一偏。但右侧触手已然临身！

　　慕容九身形急扭，间不容发地避开正面抽击，却被触手边缘扫中肩头。

　　“呃！”她闷哼一声，肩头衣衫瞬间化为飞灰，皮肤上留下一道灰白色的痕迹，仿佛那一块的“存在感”被强行削弱，传来麻木与刺痛交织的诡异感觉。

　　她借力前冲，又拉近了几丈距离！

　　更多的触手被惊动，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

　　慕容九知道，不能再纠缠了！必须一鼓作气！

　　她眼中紫电暴涨，将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意志，都灌注于这一剑之中！

　　剑心通明，那丝混沌特性被催动到极致，紫电剑上的雷光不再是紫色，而是染上了一层极其淡薄的、混沌初开般的灰蒙光泽！

　　“给我——开！”

　　她厉叱一声，人随剑走，化作一道灰紫色的闪电，不再理会两侧袭来的触手，笔直地刺向混沌晶体！

　　这是搏命的一剑，将所有防御都抛诸脑后，只求最快速度接近目标！

　　两条触手擦着她的身体掠过，带起一片血光和灰气。

　　她不管不顾，目光死死锁定那枚越来越近的晶体！

　　五丈！三丈！一丈！

　　她的手，终于快要触及那灰蒙蒙的光芒！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碰到晶体的瞬间——

　　那枚一直明灭不定的混沌晶体，内部灰光骤然剧烈旋转，形成了一个微小的漩涡！

　　一股庞大、混乱、掺杂着无尽悲哀、不甘、抗争、以及冰冷“否定”意蕴的复杂信息流，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从那漩涡中爆发出来，顺着慕容九探出的手，逆冲而入她的识海！

　　“啊——！”

　　慕容九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尖叫，整个人僵在半空，紫电剑脱手飞出！

　　她的眼睛瞬间被灰蒙蒙的光芒充斥，无数破碎的画面、混乱的意念、矛盾的情绪在她脑海中炸开！

　　那是无数被“观测”并“否定”的存在的最后残响，是这片“归墟之影”积累的万亿年悲哀！

　　她的剑心在这恐怖的冲击下剧烈震荡，几乎要崩碎！

　　那丝混沌特性疯狂运转，试图消化这些信息，但数量太多，质量太高，如同要将她的意识彻底淹没、同化！

　　“慕容！”白素惊骇欲绝，想要冲上去，却无力站起。

　　眼看慕容九就要被这股信息洪流冲垮，步上那些沉沦星骸的后尘——

　　一直躺在远处、气息奄奄、仿佛已经死去的王起，那涣散的瞳孔，极其轻微地，收缩了一下。

　　他的嘴唇，似乎动了动。

　　没有声音发出。

　　但就在这一刹那，慕容九识海中，那源自王起的、与她剑心紧密相连的混沌特性，仿佛受到了某种最本源的呼唤，猛地一震！

　　紧接着，她体内那几乎被冲散的混沌特性，以一种奇妙的方式，与她自身不屈的剑心，与她正承受的那些混乱信息中的“抗争”部分，产生了共鸣！

　　这不是吞噬，而是……引导与共鸣！

　　慕容九灰蒙的双眼中，猛地亮起一点微弱的、却坚定不移的紫电光芒！

　　她承受着神魂撕裂般的剧痛，凭借着那一点共鸣与自身的剑心意志，竟然强行在那狂暴的信息洪流中，守住了一丝清明！

　　并且，开始以那丝混沌特性为引，以一种近乎本能的方式，梳理、整合着那些涌入的信息中，属于“抗争”与“不屈”的部分！

　　她的手，并没有因为痛苦而缩回，反而颤抖着，更加坚定地，向前！

　　终于，她的指尖，触碰到了那灰蒙蒙的晶体表面。

　　冰凉。

　　并非实体的冰凉，而是一种概念上的、直达灵魂的“空”与“寂”。

　　但在这种冰凉的最深处，她触碰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温暖”。

　　那是那些抗争者印记最后残留的、对“生”的渴望，对“自由”的向往，对“不被观测”的执着！

　　就是现在！

　　慕容九凭着最后一点意识，猛地一握！

　　不是要将晶体拿起——它仿佛重若星辰，根本拿不动。

　　而是将自身那刚刚与晶体产生共鸣的、融合了混沌特性、剑心意志以及一丝“抗争”信息的复杂意念，如同烙印般，狠狠“印”在了晶体核心的那个微小漩涡之上！

　　“嗡——！”

　　混沌晶体发出了一声前所未有的、低沉的嗡鸣！

　　灰蒙蒙的光芒骤然内敛，不再向外散发，而是全部收缩回晶体内部！

　　晶体表面，浮现出无数细微的、闪烁着不同光泽的纹路，那些纹路迅速流转、组合，最终……定格。

　　晶体不再明灭不定，而是散发出一种稳定的、柔和的灰白色光辉，不再有强烈的侵蚀感，反而给人一种……历经劫波后的沉静。

　　而就在晶体稳定的瞬间——

　　“轰隆隆……”

　　整个“归墟之影”区域，或者说，整个遗忘星河，仿佛都轻轻震动了一下！

　　慕容九周围那些正准备再次攻击的灰色触手，如同失去了动力源，动作猛地一滞，然后迅速变得僵硬、灰败，如同枯萎的藤蔓，寸寸断裂、消散在虚空中。

　　不止这里。

　　远处，那些原本流淌着黯淡星光的星骸，此刻，那些星光似乎也明亮了一丝丝，虽然依旧充满死寂，但仿佛少了一点那种被彻底“遗忘”的麻木，多了一点……难以言喻的“回响”。

　　慕容九握着晶体，身体一软，从空中坠落。

　　白素拼尽最后力气，星辉一卷，将她接住，轻轻放在王起身边。

　　慕容九脸色惨白如纸，双目紧闭，气息虚弱，但手中紧紧握着那枚已经稳定的混沌晶体。

　　晶体散发出的柔和灰白光芒，如同有生命般，缓缓流淌，将她和王起都笼罩在内。

　　在这光芒的笼罩下，王起那微弱到几乎断绝的气息，似乎……极其轻微地，平稳了一点点。

　　虽然依旧重伤垂死，但至少，那不断滑向深渊的趋势，暂时止住了。

　　白素看着这一幕，又惊又喜，又充满疑惑。

　　这晶体……到底变成了什么？

　　慕容九刚才做了什么？

　　而这片遗忘星河的变化，又意味着什么？

　　还没等她细想，异变再生。

　　并非危险。

　　而是前方的黑暗中，那原本是灰影漩涡核心的地方，在晶体被慕容九“共鸣”并稳定后，空间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缓缓浮现出了一条……由点点微弱星光构成的、蜿蜒向远方的小径。

　　小径的尽头，隐没在黑暗深处，不知通向何方。

　　是出路？

　　还是另一段未知旅程的起点？

　　白素看着那条突然出现的星光小径，又看看身边昏迷的两人和依旧未醒的林战、无痕。

　　她咬了咬牙。

　　没有选择。

　　只能向前。

　　她艰难地背起王起，又费力地将慕容九扶起，让她靠在肩侧，再以星辉丝线牵引住昏迷的林战和无痕，如同拖着沉重货物的旅人，一步一步，踏上了那条突然出现的、微光闪烁的星骸小径。

　　在他们身后，那枚混沌晶体依旧悬浮在原处，散发着柔和的灰白光芒，仿佛一盏孤灯，静静照亮这片永恒的遗忘之地，也目送着他们，走向黑暗深处。

　　小径两旁，无数沉寂的星骸静静矗立，星光似乎比之前明亮了些许，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又仿佛只是在沉默地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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