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8章 歧路微光

　　星骸小径，蜿蜒如蛇。

　　脚下的路并非实体，而是由无数极其黯淡、仿佛下一刻就会熄灭的星光颗粒铺就，踩上去感觉不到着力，却又奇异地托举着身体。

　　小径两侧，是更加深邃的黑暗，以及黑暗中那些沉默矗立的、巨大而模糊的星骸轮廓。

　　它们投下的阴影，如同蛰伏的巨兽，将小径衬托得更加孤寂、脆弱。

　　白素背负着王起，搀扶着昏迷的慕容九，还要以微弱的星辉丝线牵引着林战和无痕，走得异常艰难。

　　每一步，都耗尽全力。星辉早已枯竭，此刻支撑她的，纯粹是意志，以及对身后这几人生死的不弃。

　　王起的身体沉重得像一座山，气息依旧微弱，但胸膛那可怕的凹陷，似乎在那混沌晶体散发的灰白光芒笼罩下，没有继续恶化。

　　慕容九则紧闭双眼，眉头紧锁，仿佛沉浸在某个痛苦的梦境中，握着晶体的手却丝毫不见放松，晶体持续散发着柔和光芒。

　　这光芒，是这无边黑暗与死寂中唯一的慰藉，也是指引他们前进的孤灯。

　　小径似乎没有尽头，笔直地通向黑暗深处。

　　四周寂静得可怕，连自己的心跳和喘息声都被放大，敲击着紧绷的神经。

　　遗忘之力依旧存在，但比起“归墟之影”核心区域，似乎淡薄了许多，更多的是漫长岁月沉淀下的麻木与空旷。

　　白素机械地迈着步子，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向前走”这个念头。

　　她不敢停，也不能停。停下来，可能就意味着永远留在这片被遗忘的星河坟场。

　　不知走了多久，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就在白素的体力与意志都快要到达极限，眼前开始发黑的时候，前方的小径，突然出现了……岔路。

　　不是一条，而是三条。

　　三条同样由微弱星光铺就的小径，从他们脚下延伸出去，分别指向三个略微不同的方向，没入前方的黑暗。

　　三条路看起来一模一样，连星光颗粒的明暗程度都别无二致。

　　白素停下了脚步，喘息着，看着眼前的三条岔路，心底泛起一丝无力。

　　该怎么选？

　　每一条路，都可能通向生路，也可能通向更深的绝境，甚至可能是致命的陷阱。

　　在这种地方，任何选择都可能意味着截然不同的结局。

　　她回头看了看背上的王起，身边的慕容九，还有后面漂浮的林战和无痕。

　　王起需要尽快救治，慕容九昏迷不醒，其他人也都状态堪忧，他们经不起错误的折腾了。

　　就在她犹豫不决，几乎要被这突如其来的选择压垮时——

　　慕容九手中，那枚一直散发着柔和灰白光芒的混沌晶体，忽然轻轻震动了一下。

　　光芒的流转，出现了细微的变化。

　　原本均匀散发的光芒，此刻似乎稍稍偏向了……中间那条岔路的方向。

　　虽然偏转的角度极小，光芒的强度也没有变化，但在这绝对一致的三条路面前，这一点点“倾向”，却如同黑夜中的灯塔般醒目！

　　白素精神一振！是这晶体在指引？

　　她没有任何证据，这可能是巧合，也可能是误导。

　　但此时此刻，她别无选择，只能相信这唯一的“异常”。

　　咬了咬牙，白素调整了一下背负王起的姿势，深吸一口气，踏上了中间那条星光小径。

　　就在她踏上这条路的瞬间，两侧原本沉默的星骸阴影，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不是实体移动，而是那些庞大骸骨投下的、浓得化不开的阴影，如同被惊扰的墨汁，泛起了极其细微的涟漪。

　　一股比之前更加阴冷、更加粘稠的气息，悄然弥漫开来，缠绕上星光小径。

　　白素心头一紧，脚步不停，反而加快了几分。

　　她不知道那阴影的异动意味着什么，但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小径开始变得不再平坦。星光颗粒构成的“路面”起伏不定，有时需要费力攀上陡坡，有时又小心滑下缓坡。

　　两侧的黑暗仿佛活了过来，传来阵阵极其低微的、仿佛什么东西在缓慢摩擦、低语的声响，搅得人心神不宁。

　　更诡异的是，白素开始看到一些……“幻象”。

　　不是清晰的人或物，而是一些模糊的光影碎片，如同破碎的镜子，映照出一些扭曲变形的景象。

　　断裂的刀剑、崩塌的山河、哭泣的面孔、燃烧的星辰……这些碎片一闪即逝，却带着强烈的悲伤、愤怒与绝望情绪，冲击着她的心神。

　　她知道，这可能是周围星骸残留的、沉淀了万古的破碎记忆，在这条特殊的小径上被激发、显化了出来。

　　她必须紧守心神，无视这些干扰，否则很可能被这些负面情绪淹没。

　　背上的王起似乎动了一下。

　　极其轻微，轻到白素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但她还是忍不住侧头看了一眼。

　　王起依旧双目紧闭，脸色灰败，但眉头似乎……蹙起了一点点。

　　不是痛苦，而像是在专注地……倾听？或者说，感知？

　　而他身上笼罩的、来自混沌晶体的灰白光芒，似乎也随着那些光影碎片的出现，微微荡漾着，与那些碎片中逸散出的、极其稀薄的某种“气息”，产生着难以言喻的互动。

　　难道……王起在无意识中，吸收或者感应着这些星骸残留的记忆碎片？

　　白素心中惊疑不定。

　　这对他的伤势是好是坏？无人知晓。

　　就在她分心观察王起的时候，前方小径的拐弯处，阴影突然浓郁得如同实质！

　　一条完全由阴影凝聚而成的、模糊的臂膀，悄无声息地从侧方的星骸阴影中探出，五指张开，带着一股吞噬光线的阴冷气息，猛地抓向白素的头颅！

　　这一击来得毫无征兆，速度快如鬼魅！

　　白素悚然一惊，她此刻背负着人，星辉耗尽，根本来不及做出有效的闪避或防御！

　　眼看那阴影之爪就要抓中——

　　一直昏迷的慕容九，握着晶体的手，忽然松开了。

　　不是无力松开，而是五指一张！

　　那枚混沌晶体并未掉落，而是悬浮在她掌心之上，灰白光芒骤然一凝，化作一道纤细却无比凝实的光束，如同精准的箭矢，瞬间射中了那只阴影之爪的手腕位置！

　　“嗤——！”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只有一声仿佛冷水滴入滚油般的轻微嗤响。

　　那阴影凝聚的臂膀，如同被高温灼烧的蜡像，从被光束击中的手腕处开始，迅速消融、汽化，转眼间便彻底消失，连带着后方那片异常浓郁的阴影也淡去了许多。

　　慕容九做完这一切，手臂无力地垂下，眼睛依旧紧闭，仿佛刚才那一下只是无意识的反应，或者说是那混沌晶体自主的护主行为。

　　白素惊出一身冷汗，心有余悸。

　　她看了一眼慕容九和那重新落回她掌心、光芒恢复柔和的晶体，心中对这东西的警惕与疑惑更深了。

　　它似乎具备某种程度的自主意识，或者与慕容九、王起产生了某种深层次的联系？

　　她不敢多想，趁着阴影暂时退去，加快脚步向前。

　　接下来的路程，类似的阴影袭击又出现了两次，都被那混沌晶体自主激发的光束击退。

　　但晶体的光芒，似乎也随之黯淡了一点点。

　　小径开始向下倾斜，仿佛通往地心深处。

　　周围的温度并没有变化，但那种空间的“沉重感”和“封闭感”却越来越强，仿佛行走在一个不断缩小的瓶子里。

　　终于，在绕过一块格外巨大的、形似卧虎的星骸阴影后，前方豁然开朗。

　　不，不是开朗。

　　而是小径到了尽头。

　　尽头处，没有路，只有一片……平静的、如同黑色镜面般的“湖水”。

　　湖水并非真正的液体，而是由极度凝练的、液态的黑暗构成，表面平滑如镜，不起丝毫涟漪，倒映着上方虚无的黑暗和零星几点微弱星光（或许是小径的余光），深邃得仿佛能吞噬一切目光。

　　而在“湖面”的中央，距离岸边约十丈左右，悬浮着一座小小的“岛屿”。

　　那并非土地，而是一块不规则的、表面坑洼不平的、散发出淡淡银白色微光的巨石。

　　巨石只有方圆数丈大小，上面空无一物。

　　但在巨石的中心，插着一把……刀。

　　一把样式极其古朴、甚至有些简陋的直刃长刀。

　　刀身黯淡无光，布满了仿佛历经无尽岁月风雨侵蚀留下的锈迹与划痕，刀柄缠绕的皮革早已风化残破。

　　它就那么静静地插在巨石中，如同插在墓碑前，散发着一种与周围死寂格格不入的、却又异常内敛的“存在感”。

　　看到这把刀的瞬间，白素背上的王起，身体猛地一震！

　　这一次，绝不是错觉！

　　一直昏迷的王起，眼皮剧烈地颤抖起来，似乎想要睁开！

　　他体内那近乎死寂的气息，也陡然间变得紊乱而急促，仿佛平静的湖面投入了巨石！

　　与此同时，慕容九手中的混沌晶体，灰白光芒大盛，剧烈地闪烁起来，仿佛在激动，在共鸣！

　　而那把插在巨石上的古朴长刀，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刀身极其轻微地……嗡鸣了一声。

　　声音低沉，沙哑，如同垂死巨兽的叹息，在这绝对寂静的空间里，却清晰得如同惊雷！

　　白素怔怔地看着湖心巨石上的那把刀，又看看背上异常躁动的王起，以及手中晶体光芒乱闪的慕容九。

　　她明白了。

　　这条星骸小径，这条由混沌晶体光芒指引而来的路，其终点，并非生路。

　　而是……

　　这把刀。

　　这把似乎与王起，与这晶体，与这片遗忘星河，都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

　　刀。

　　可是，要怎么过去？

　　这漆黑的“湖水”，散发着比周围黑暗更加纯粹、更加危险的“空无”气息，绝非善地。

　　而那块发光的巨石，孤悬湖心，无桥无路。

　　就在白素凝神思索对策之时——

　　他们身后的星光小径，来路的方向，那浓稠的黑暗中，忽然亮起了两点……七彩的光芒。

　　光芒微弱，却带着一种熟悉的、令人心悸的贪婪与恶意。

　　是那暗七彩丝线！

　　它竟然……追踪到了这里？！

　　不，不止是它。

　　在更远的黑暗中，似乎还有一点冰冷、漠然的“注视感”，遥遥传来。

　　仿佛那只眼睛，也并未真正放弃。

　　前有未知的古刀与绝路，后有追兵将至。

　　白素的心，沉到了谷底。

　　她将王起轻轻放下，让慕容九靠坐在一块凸起的星骸根部，自己则站起身，面对着来路的黑暗，将最后一点力量凝聚。

　　星辉已尽，剑未佩。

　　但她还有这条命。

　　就在这时，湖心巨石上，那把古朴的长刀，再次发出了一声嗡鸣。

　　比之前更加清晰。

　　这一次，刀身上那些斑驳的锈迹，仿佛脱落了一点点。

　　露出一丝……

　　凛冽如万古寒冰的……

　　刃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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