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旧友

　　中心医院的高管体检流程繁琐而细致，像一张无形的网，试图从各个角度捕捉受检者身体最细微的秘密。沈清澜配合着抽血、ct、心电图等一系列检查，脸上始终维持着恰到好处的平静，甚至对医生关于“近期是否压力过大、睡眠不足”的例行询问，也能给出无懈可击的官方回答：“最近项目紧张，会注意调整。”

　　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在那看似平静的外表下，一颗心始终悬着，一部分是因为对体检结果可能暴露疲惫状态的担忧，更多的，则是被那个萦绕在脑海中的名字——“珀瑟芬”——紧紧攫住。

　　体检一结束，她以需要处理紧急工作邮件为由，婉拒了周铭送她回公司的提议，独自离开了医院。冰冷的消毒水气味被街头混杂的尾气和尘埃取代，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肺里那股属于顾延州“关怀”的压抑感尽数排出。

　　她没有回公司，也没有回公寓。而是拦了一辆出租车，报出了一个位于城市另一端高新区的地址——**“生命摇篮”高端医疗研究中心**。

　　这是她在来医院的路上，利用碎片时间快速检索的结果。结合“珀瑟芬”样本可能涉及的“活性”、“波动阈值”等生物医学概念，以及那些隐秘的资金流向中隐约指向的几家尖端生物研究机构，“生命摇篮”是其中背景最深、保密等级最高，也最符合“深渊”项目调性的一个怀疑对象。

　　出租车在高架桥上飞驰，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沈清澜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大脑却在飞速运转。她知道自己此举有些冒险，在可能被顾延州的人暗中关注的情况下，贸然接近一个敏感地点。但她等不了，也停不下来。“珀瑟芬”像一簇在黑暗中点燃的火苗，她必须顺着这微弱的光亮追下去。

　　四十分钟后，出租车在“生命摇篮”研究中心外围停下。这里与其说是一个研究中心，不如说更像一个戒备森严的私人庄园。高耸的白色围墙，紧闭的电动合金大门，门口设有岗亭，穿着制服的保安身形笔挺，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主体建筑是几栋线条流畅、充满未来感的白色大楼，在阳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

　　沈清澜没有试图靠近大门，那无异于自我暴露。她付了车费，装作路过的行人，沿着研究中心外围的人行道缓慢行走，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围墙、监控摄像头的位置、以及偶尔进出车辆的型号和牌照。她需要观察，需要收集一切可能的信息，哪怕只是外围的环境情报。

　　阳光有些刺眼，她微微眯起眼，感受着心脏在胸腔里沉稳而有力的跳动。这种身处险境、主动出击的感觉，久违地唤醒了她作为“J”时的本能。

　　就在她走到一处相对僻静、靠近研究中心侧门（通常是物资和内部人员通道）的路段时，那扇侧门突然“嘀”一声轻响，从里面被推开。

　　一个穿着浅蓝色手术服，外面套着白大褂的高挑身影走了出来。他一边低头摘着一次性橡胶手套，露出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一边微微仰头，似乎想要呼吸一下室外新鲜的空气，缓解长时间手术带来的疲惫。午后的阳光落在他略显凌乱的黑色短发上，为他周身那股干净温和的气质镀上了一层浅浅的光晕。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带着手术后的些许倦意，却依旧清澈从容。

　　沈清澜的脚步猛地顿住，瞳孔微微收缩。

　　几乎是同时，那个男人也注意到了不远处伫立的身影。他的目光掠过她，起初是出于对陌生人的无意一瞥，随即，那目光凝固了，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定定地落在她的脸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有了片刻的停滞。街角的微风拂过，卷起几片落叶。

　　男人脸上的疲惫瞬间被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所取代，惊讶、关切、还有一丝……深藏的了然。他快步走了过来，在距离沈清澜两步远的地方停下，声音温和，带着医生特有的安抚力，却又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清澜？真的是你？”

　　沈清澜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又似乎有些陌生的俊朗面孔，记忆中那个总是带着温和笑容、会耐心给她和姐姐讲解人体解剖图的少年身影，逐渐与眼前这个成熟稳重的医生重叠。

　　“……陆知遥？”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以及在这种情境下偶遇故人的恍惚。

　　陆知遥，姐姐沈清音生前最好的朋友，也是……从小就像哥哥一样照顾着她的人。他在这里工作？

　　陆知遥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语气带着真诚的关切：“你怎么会在这里？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是哪里不舒服吗？”他的目光敏锐地扫过她略显苍白的脸和眼底不易察觉的青黑。

　　沈清澜迅速收敛起外露的情绪，摇了摇头，扯出一个浅淡的笑容：“我没事。只是……刚好路过这边。”她无法解释自己出现在此的真实目的，哪怕对方是陆知遥。

　　“路过？”陆知遥重复了一遍，镜片后的目光深邃了些许，显然并不完全相信这个说辞。他看了一眼身后“生命摇篮”紧闭的侧门，又看了看沈清澜，语气变得有些凝重，压低了声音，“这里不是什么适合‘路过’的地方，清澜。”

　　他的话像是一块石子投入湖心，激起层层涟漪。沈清澜的心猛地一跳。他话里有话。

　　就在这时，侧门内传来脚步声，似乎有其他人要出来。陆知遥反应极快，他上前一步，极其自然地侧身，用身体挡住了可能从门内投来的视线，同时低声快速说道：“这里不方便说话。你的联系方式没变吧？晚点等我下班。”

　　他的动作和话语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保护意味。沈清澜看着他镜片后那双冷静而关切的眼睛，瞬间明白了他的用意。他看出了她的异常，并且，他似乎对“生命摇篮”有着超乎普通员工的了解甚至……警惕。

　　“没变。”她低声回答。

　　陆知遥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只是用眼神示意她尽快离开。然后，他转过身，脸上重新挂起温和而疏离的职业性微笑，迎向从门内走出来的两个穿着研究员制服的人，自然地与他们交谈起来，仿佛刚才与沈清澜的相遇只是一段无关紧要的插曲。

　　沈清澜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再犹豫，转身，加快脚步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和……希望。

　　陆知遥的出现，绝不仅仅是巧合。

　　他在这里工作，他是顶尖的外科医生，他熟知姐姐的过往，他刚才那句意味深长的警告……所有的线索，似乎都在这一刻，隐隐指向了他。

　　坐进另一辆出租车，报出公司地址后，沈清澜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流逝的街景，脑海中却不断回放着陆知遥摘下染血手套的画面，回想着他温和外表下那双洞察一切的眼睛。

　　她原本是孤身一人在黑暗的迷宫中摸索，现在，似乎在不经意间，触碰到了一面可能指引方向的墙壁。

　　“珀瑟芬”……“生命摇篮”……陆知遥……

　　这些散落的点，能否被串联起来？陆知遥，这个姐姐的旧友，会是她破局的关键吗？

　　她拿出手机，屏幕漆黑，映出她自己带着疲惫与期盼的脸。她在等待，等待那个来自旧友的，可能改变一切的电话。

　　而与此同时，在她刚刚离开的“生命摇篮”研究中心不远处，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内，负责监视的人正对着耳麦低声汇报：“目标在‘生命摇篮’研究中心外围短暂停留，与一名男性医生有过接触，时间约一分钟。男性医生身份已初步确认，为中心医院外科医生，陆知遥。两人疑似旧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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