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风起

　　宾利慕尚平稳地行驶在返回顾宅的路上，车内一片死寂，只有引擎低沉的嗡鸣。车窗外的流光溢彩被深色玻璃过滤，只剩下模糊而扭曲的光斑，映在顾延州毫无表情的侧脸上。

　　他靠在柔软的真皮座椅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冰冷的铂金袖扣，目光投向窗外，却又仿佛什么都没有入眼。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刚才看到的那一幕——沈清澜与那个穿着浅灰色羊绒衫的男人站在咖啡馆门口，男人目光温和地注视着她，而她……没有立刻转身离开。

　　一种陌生的、尖锐的、如同被细密冰针刺穿的情绪，在他素来波澜不惊的心湖深处，骤然炸开。不是愤怒，至少不全是。那是一种更复杂的，混合着被冒犯的领地意识、事情脱离掌控的不悦，以及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阴暗的躁动。

　　周铭透过后视镜，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后座男人的神色。顾延州的脸上依旧看不出喜怒，甚至比平时更加平静，但跟随他多年的周铭，却敏锐地捕捉到了那平静海面下正在凝聚的可怕风暴。那是一种暴风雨来临前，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回到顾宅，偌大的别墅空旷冷清，只有佣人无声的步履。顾延州径直走入书房，厚重的实木门在他身后合拢，隔绝了外界。

　　他没有开主灯，只有书桌上一盏复古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将他挺拔的身影投射在身后巨大的书架上，拉长出扭曲的暗影。他走到酒柜前，给自己倒了一杯烈性的威士忌，没有加冰，仰头便饮下半杯。灼热的液体一路烧灼至胃部，却没能驱散心头那股冰冷的郁结。

　　他坐在书桌后，打开电脑。周铭效率极高，已经将整理好的资料发送到了他的加密邮箱。

　　点开。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几张高清照片。拍摄角度显然是远距离长焦镜头，但画质清晰。第一张，沈清澜站在“生命摇篮”研究中心外围，身影孤直，目光警惕地扫视着环境。第二张，她与那个男人在侧门外相遇，男人摘下手套，脸上带着惊愕。第三张，男人快步上前，用身体挡住门内视线，与她低声交谈。第四张，晚上在“时光转角”咖啡馆门口，两人相对而立，暖黄色的灯光下，男人的眼神……该死的专注！

　　顾延州的指尖停留在第四张照片上，用力到几乎要嵌入屏幕。那个男人的眼神，他看得懂。那不是看普通旧友的眼神，那里面有关切，有担忧，有一种……试图保护的温柔。

　　下面附带着男人的详细资料。

　　**陆知遥。**

　　年龄：30岁。

　　职业：中心医院外科副主任医师，兼“生命摇篮”研究中心特聘外科顾问。

　　背景：医学世家，背景清白，学术成就突出。

　　关系网：与已故调香师沈清音是多年挚友，亦与沈清澜相识多年。

　　“多年挚友……相识多年……”顾延州低声咀嚼着这几个字，眼神阴鸷。所以，是青梅竹马？是她在陷入困境时，会自然而然去寻求帮助和慰藉的对象？

　　他想起沈清澜在他面前的样子，冷静，疏离，带着一层厚厚的、难以融化的冰壳。她所有的情绪，无论是真实的还是伪装的，似乎都只围绕着一个目的——留在顾氏，完成她的计划。他从未在她眼中看到过对那个陆知遥流露出的、哪怕一丝类似的……松懈和依赖。

　　凭什么？

　　一股无名火猛地窜起，烧灼着他的理智。他才是那个掌控局面的人，他才是那个将她放在身边，允许她存在，并准备亲手揭开她所有秘密的人！这个陆知遥，算什么东西？也配在她生命中占据如此特殊的位置？也配让她在深夜与之私会？

　　“砰”的一声闷响，他将酒杯重重顿在桌面上，琥珀色的酒液剧烈晃动，溅出几滴，落在昂贵的手工地毯上，留下深色的印记。

　　他拿起内线电话，声音冷得像是西伯利亚的冻土：“查清楚，陆知遥和沈清音，具体是什么关系。他和‘生命摇篮’的哪个具体项目有关联。我要知道所有细节。”

　　“是，顾总。”周铭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但语速稍快，透露出事情的紧急。

　　挂断电话，顾延州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手指用力按压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沈清澜……沈清澜……

　　这个名字像是一道咒语，既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兴味，也让他品尝到了久违的、失控的焦躁。

　　他原本以为，这只是一场有趣的猫鼠游戏。他享受着她小心翼翼隐藏秘密的模样，享受着自己一步步收紧罗网的过程。他甚至开始规划，当她最终无处可逃、只能在他面前袒露一切时，他该如何“惩罚”她的欺骗，又如何“奖赏”她带来的乐趣。

　　可现在，突然冒出来的陆知遥，像一颗不该出现的棋子，打乱了他棋盘上的布局。

　　这不再仅仅关乎真相和征服。

　　这关乎……独占。

　　一种近乎蛮横的、不容置疑的念头，在他心底疯狂滋生——她的注意力，她的秘密，她的恐惧，她的挣扎，甚至她可能流露出的、他未曾得见的脆弱……都应该是属于他一个人的！任何试图靠近、试图分享的人，都是一种不可饶恕的僭越！

　　他猛地睁开眼，眼底已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冰，冰层之下，是汹涌的暗流与烈焰。

　　他拿起手机，找到沈清澜的号码，指尖在拨号键上悬停片刻，最终，却只是发出了一条简短的文字信息：

　　**“明早八点，到我办公室。”**

　　没有称呼，没有缘由，只有一道不容置疑的命令。

　　他倒要看看，在见过她的“旧友”之后，在他这道冰冷的传唤之下，她明天，会以怎样的面目来见他。

　　窗外，夜风渐起，吹动着庭院里的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一场山雨欲来的前奏。

　　顾延州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凝视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如同凝视着那个即将被他彻底卷入风暴中心的女人。

　　风，已经起了。而他，很不喜欢这种风向脱离掌控的感觉。

　　此刻，刚刚回到公寓，身心俱疲的沈清澜，收到了这条来自顾延州的短信。简单的几个字，却像带着无形的重量，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看着屏幕上那个名字，心脏缓缓沉了下去。

　　他知道了什么？

　　还是……这只是又一次寻常的召见？

　　直觉告诉她，绝不是后者。

　　窗外，风声呜咽，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更加猛烈的浪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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