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一滴血

　　入职第三天，沈清澜收到了周铭的通知，上午九点，顶层一号会议室，召开集团季度战略复盘与风险研判会。这是她首次以特别顾问的身份，正式亮相顾氏最高级别的内部会议。

　　八点五十五分，她拿着笔记本电脑和记事本，走进了那间象征着顾氏权力核心的会议室。环形会议桌旁已经坐了不少人，大多是四十岁往上的男性，个个气度沉稳，眼神精明。他们是顾氏的元老重臣，各事业部的掌舵者，以及核心职能部门的负责人。

　　沈清澜的出现，像一滴清水滴入了滚油，瞬间引发了细微的骚动。打量、审视、好奇、不屑……各种目光不加掩饰地落在她身上。她太年轻，太漂亮，更重要的是，她空降的职位和权限，触动了太多人的神经。

　　她面色平静，按照周铭事先告知的座位安排，在长桌中段一个靠边的位置坐下。这个位置不算核心，但也绝不边缘，正好能让所有人都看清她。

　　几乎在她坐下的瞬间，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便响了起来，带着毫不掩饰的质疑：“周特助，我没看错吧？今天这个级别的会议，怎么多了张生面孔？战略复盘涉及集团核心机密，是不是该先确认下与会人员的资格？”

　　说话的是一个五十岁左右、身材微胖的男人，穿着昂贵的定制西装，手指上戴着一枚显眼的翡翠戒指。他靠在椅背上，目光斜睨着沈清澜，嘴角挂着皮笑肉不笑的弧度。沈清澜记得资料，这是集团元老之一，负责传统能源板块的赵董事，在公司内部资历很深，势力盘根错节，以作风强硬、排外着称。

　　周铭站在主位旁边，正准备摆放文件，闻言动作不停，语气平淡无波：“赵董，这位是沈清澜顾问，顾总特批入职，直接负责集团层面重大风险研判。今天的会议，顾总特意点名要求她参加。”

　　“顾总特批？”赵董嗤笑一声，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全场听见，“我知道，就是这位沈顾问，前几天帮我们识破了奥能的陷阱，立了大功嘛。年轻人，能力是有的，运气也不错。”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尖锐，“但一码归一码！战略复盘不是过家家，需要的是对集团几十年发展脉络的深刻理解，对各个行业底蕴的积累！不是会看几份报表，搞点数据分析就行的！让一个毫无根基、对顾氏历史一无所知的外人来参与核心决策，是不是太儿戏了？万一泄露了机密，谁来负责？”

　　他这番话，看似站在公司利益角度，实则句句带刺，直接将沈清澜定位为“外人”、“无知者”和“潜在泄密者”。会议室内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赵董和沈清澜之间逡巡，有人面露赞同，有人幸灾乐祸，也有人冷眼旁观，想看看这个空降的“关系户”如何应对这记下马威。

　　沈清澜合上刚刚打开的电脑，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向赵董充满挑衅的视线。她没有立刻反驳，也没有露出任何恼怒或怯懦的神色，只是微微侧头，像是在认真思考对方的话。

　　几秒钟的沉默，让会议室的气氛更加凝滞。

　　就在赵董脸上得意之色更浓，以为镇住了这个新人时，沈清澜开口了，声音清亮而平稳，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赵董的担忧，合情合理。”

　　所有人都是一愣，包括赵董本人。他没想到对方会是这个反应。

　　沈清澜继续道，语速不急不缓：“正如赵董所说，战略决策需要基于深厚的积累和对历史的了解。所以，在接到会议通知后，我花了些时间，初步学习了集团近五年的战略纪要，以及各主要事业部的年报和行业分析报告。”

　　她重新打开电脑，连接上会议室的投影，动作从容不迫。“恰好，在研读能源事业部，也就是赵董您负责板块的资料时，我发现了一些可能存在的、未被充分评估的潜在风险。原本打算在会议相关议题时再提出，既然赵董提到风险研判的重要性，不如借此机会，先向您和各位请教一下？”

　　赵董脸色微变，眉头皱起：“你什么意思？我的板块能有什么风险？”

　　投影幕布上，出现了一份复杂的能源供应链结构图。沈清澜拿起激光笔，红色的光点精准地落在其中一个不起眼的节点上——一家注册在东南亚某国的矿产贸易公司。

　　“这家‘宏远矿业’，是能源事业部核心原材料，高品质动力煤的三大稳定供应商之一，过去三年供应占比持续上升，目前已达到28%。”沈清澜的语气依旧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根据公开信息交叉验证及部分非公开渠道信息显示，‘宏远矿业’的实际控制人，与近期在国际上被多国调查、涉嫌巨额洗钱和贿赂的‘赤蛇集团’高层关系密切，资金往来频繁。”

　　她切换画面，展示出几条经过处理的资金流向示意图和几份外媒报道的截图。“更重要的是，‘宏远矿业’名下超过60%的矿产资产，已于半年前，被其秘密抵押给一个注册在维京群岛的匿名离岸基金，以获取一笔短期高息贷款。这笔贷款的偿还期限，就在下个季度。”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脸色逐渐变得难看的赵董身上：“这意味着，一旦‘赤蛇集团’案发波及，或‘宏远矿业’资金链断裂，顾氏能源板块近三分之一的原材料供应将瞬间陷入瘫痪，且可能面临资产被冻结、货款无法追回的巨大风险。而根据现有合同，我们甚至很难向其追索巨额赔偿。这个风险敞口，初步估算，不低于五十亿。”

　　会议室内一片哗然！

　　能源事业部的几位高管面面相觑，额头上开始冒汗。他们显然并不完全知情，或者有意忽视了这些风险。其他部门的负责人也神色凝重，五十亿的风险敞口，对任何企业都不是小数目。

　　赵董的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他猛地一拍桌子：“胡说八道！你这是危言耸听！‘宏远’跟我们合作多年，信誉良好！你这些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小道消息，就想污蔑我们的供应商，否定我们事业部的工作？！”

　　“赵董，请不要激动。”沈清澜的声音依旧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我并非否定事业部的工作，风险识别本就是持续的过程。这些信息并非小道消息，部分来源于国际反洗钱组织的公开预警列表，部分来自权威商业情报机构的付费数据库，所有信息来源均可追溯、可验证。相关资料和初步分析报告，我已经在会前提交给周特助和风险管理委员会。”

　　她看向周铭，周铭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证实了她的说法。

　　沈清澜继续道，语气转而带上了一丝锐利：“我无意指责任何人。但在奥能案刚刚警示我们风险无处不在的当下，任何一个可能引发系统性风险的隐患，都值得被高度重视。我认为，当务之急，是立刻启动对‘宏远矿业’的深度尽职调查，并紧急寻找备选供应商，制定供应链应急预案，而不是……纠结于与会人员的资格问题。”

　　她最后这句话，轻飘飘地落下，却像一记无声的耳光，狠狠抽在了赵董脸上。他将会议焦点引向她的资格，她却用实实在在的风险分析，反手一击，不仅化解了危机，更凸显了他的失察（甚至可能是失职），并将议题拉回了正轨——解决问题。

　　赵董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沈清澜，嘴唇哆嗦着，却一时说不出有力的反驳之词。事实胜于雄辩，在沈清澜抛出的铁证和严密逻辑面前，他的资历和怒火都显得苍白无力。

　　会议室里安静得可怕。所有人都重新审视着那个坐在位置上，神情自若的年轻女人。她不仅有能力，更有胆识和魄力，在受到挑衅时，毫不犹豫地亮出了锋利的獠牙，一击即中，见血封喉。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被推开，顾延州迈步走了进来。他显然在门外站了片刻，将刚才的交锋尽收耳底。

　　他依旧是那副冷峻的模样，目光扫过全场，在面色铁青的赵董和平静的沈清澜身上略微停留，没有任何表示，径直走到主位坐下。

　　“开始开会。”他声音低沉，不带任何情绪，仿佛刚才那场硝烟弥漫的冲突从未发生。

　　但所有人都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沈清澜用她的专业和强硬，在这龙潭虎穴里，洒下了第一滴血，也初步立住了自己的威信。而她和以赵董为代表的旧势力之间的梁子，也就此结下。未来的路，注定不会平坦。

　　会议在一种微妙的气氛中继续进行，而沈清澜知道，这仅仅只是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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