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梦想是成为一个女人

　　第一日，重生日。

　　人们像惊魂未定的潮水，缓缓重新涌入公共区域。

　　林生早早来到了中央大厅，目光在人群中搜寻，很快便找到了靠在角落墙壁上、神色略显疲惫的老金。

　　“老金。”林生走过去打了个招呼。

　　“小子。”老金抬起头，挤出一丝笑容。

　　两人相视一笑，那是一种只有经历过共同灾难后才有的默契。

　　他们找了个相对僻静的地方，靠着墙坐下。

　　或许是重生日难得的安宁，又或许是国会日的刺激让人更需要倾诉，老金今天的话比往常多了些。

　　他浑浊的眼睛望着大厅穹顶那冰冷的光源，仿佛能穿透金属，看到遥远的过去。

　　“以前啊……在外面的时候，”老金的声音带着一种遥远的怀念，“总觉得日子平淡，甚至有点乏味。有个唠唠叨叨但会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的老伴儿，有个进了事业单位、虽然没啥大出息但还算稳当的儿子，还有个嫁得不错、偶尔回来显摆一下的女儿……一家人吵吵闹闹，为点鸡毛蒜皮拌嘴，为孩子的成绩操心……现在想想，那真是……神仙日子咯。”

　　他轻轻叹了口气，皱纹深刻的脸上流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落寞和悲伤：“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我没了，他们……唉……”他没有再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语中的担忧和绝望，沉甸甸地压在林生心头。

　　老金的家人并未被抹除，他们只是失去了丈夫和父亲，依旧在那个危机四伏的外部世界里挣扎求存，而老金对此无能为力。

　　林生沉默着，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自己何尝不是如此？父亲和哥哥的痕迹被彻底抹去，连悲伤都无人可以诉说。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的一阵骚动打破了这短暂的沉郁。

　　“滚开！丑八怪！”

　　“人不人，鬼不鬼的，看着就恶心！”

　　“哪个队伍会要你这种怪物？滚远点！”

　　刺耳的辱骂声伴随着推搡。林生和老金循声望去，只见四五个体格颇为强壮、编号8000 左右的男人，正围着一个身影，粗暴地将她推倒在地。

　　那个被推倒的身影看起来颇为高挑强壮，穿着不合身的宽大灰色制服，长发凌乱地披散着，但从轮廓和暴露的皮肤来看，似乎是个女人。她低着头，默默承受着辱骂和推搡，没有反抗。

　　那几个人又骂了几句，还朝着地上啐了口唾沫，才骂骂咧咧地走开，仿佛碰到了什么秽物。

　　围观的人群冷漠地看着，没有人上前，甚至有人露出嫌恶的表情窃窃私语。

　　林生皱起了眉头。他自认不是圣母，在方舟里也学会了明哲保身，但这种纯粹基于外貌或者某种差异的无端欺凌，依旧让他感到一阵生理性的不适。

　　“啧，欺软怕硬的东西。”老金低声嘟囔了一句，摇了摇头，似乎对此司空见惯。

　　就在那个身影挣扎着想自己爬起来的时候，一只手伸到了她的面前。

　　“你没事吧？”

　　身影愣了一下，缓缓抬起头。

　　林生也愣了一下。这张脸……确实有些奇特。皮肤粗糙，轮廓分明，带着明显的男性特征，却又化了残破的妆，试图柔化那些线条，给人一种极其不协调的观感。

　　“我没事，谢谢。”身影开口说道，声音却低沉沙哑，分明是男人的声线！

　　林生懵了，下意识脱口而出：“你是男的？”

　　那个身影身体微微一僵，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刺痛和难堪，但很快又低下头，小声重复道：“……谢谢。”然后试图自己撑起来，避开林生的手。

　　林生立刻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但他没有收回手，反而更坚定地伸着：“抱歉，我没有恶意。先起来吧。”

　　最终，那个身影犹豫了一下，还是搭着林生的手站了起来。他比林生还要高出半个头，体格也确实结实，但此刻却显得有些佝偻和畏缩。

　　画面一转，三人坐在了一个更偏僻的角落。林生拿出自己兑换的干净水和一小块压缩食物，递了过去。

　　“吃点东西吧。”

　　“……谢谢。”他接过食物和水，小口地吃了起来，动作有些拘谨。林生看到了他手腕上的编号：9567。一个很靠后的新人编号。

　　“编号7956，阿生。这位是编号7563，老金。”林生简单介绍了一下。

　　“我……我叫阿泰。”他低声说道，依旧不敢直视两人的眼睛，“编号9567。”

　　老金打量着他，语气平和地问：“刚才那些人，为什么找你麻烦？”

　　阿泰的头垂得更低了：“他们……他们觉得我怪……说我男不男女不女……想加入他们的队伍，被拒绝了，还骂我……”

　　林生沉默了一下。他确实不是爱管闲事的人，方舟里的危险太多，他自顾不暇。但有些事情，比如这种纯粹的恶意，依旧触碰到了他内心某种底线。

　　“别理他们。”林生说道，“在这里，能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阿泰轻轻点了点头。

　　或许是林生和老金表现出的善意让他稍微放松了些，又或许是压抑太久需要倾诉，阿泰断断续续地说起了自己的事。

　　“我……我进来之前，攒了很久的钱……本来已经预约好了医生，要去国外做手术的……”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憧憬和破碎的伤感，“我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变成一个真正的女人……然后，找个普通人嫁了，做个家庭主妇，每天打扫房间，研究菜谱，等丈夫下班……再生个孩子……平平安安地过完一辈子……”

　　他的描述很简单，甚至有些朴素，但在方舟这个冰冷残酷的环境里，却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又如此……震撼。

　　老金听完，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做个好妻子，有个安稳的家……听起来，真是个了不起的梦想。”

　　阿泰猛地抬起头，眼睛里第一次迸发出明亮的光彩，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真……真的吗？您真的这么觉得？!”

　　老金认真地点了点头：“嗯。比我们这些只知道打打杀杀、想着苟活的人，强多了。”

　　阿泰开心地笑了起来，那笑容冲淡了他脸上的不协调感，显得异常真挚，甚至有些灿烂。

　　“谢谢！谢谢你们！”

　　接下来的几天重生日，林生、老金和阿泰三人，形成了一种奇怪的组合。林生依旧警惕，老金依旧沧桑，阿泰则因为找到了两个不歧视他甚至愿意倾听他的人，而变得稍微开朗了一些，虽然在外人面前依旧沉默寡言。

　　他们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一起，分享着有限的食物和水，更多的是聊天。

　　阿泰会憧憬地描述他梦想中的婚礼和家居布置，老金则会偶尔讲讲他过去的家庭趣事和外面世界的风貌。

　　林生大多时候是倾听者，偶尔也会被这种平淡而温暖的氛围所感染，暂时从复仇和生存的巨大压力中抽离出来，感受到一丝久违的、属于“人”的温情。

　　这短暂的平静，像暴风雨前虚假的宁谧，滋养着心中微弱的火苗。

　　然而，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

　　十天重生日，转眼即过。

　　当手腕上的腕带再次发出那令人心悸的、低沉的嗡鸣声时，三人脸上的些许轻松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如同最终判决，再次响彻每个人的脑海：

　　“重生日结束。”

　　“杀戮日场景加载中……”

　　阿泰的脸上血色尽失，眼中充满了恐惧，下意识地看向林生和老金。

　　林生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拳头，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锐利。

　　短暂的喘息结束了。

　　地狱，再次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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