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风暴前夜

　　调停会议开始前的最后一个夜晚，天津站内外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氛。探照灯的光柱在夜空中交叉扫视，巡逻队的脚步声在院子里清晰可闻，电话铃声和电台滴答声也比平日更加密集。

　　余则成坐在办公室里，面前摊开着最终的安保部署图，但他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脑海中反复回放着白天传递信息的那一幕，以及可能出现的各种后果。

　　【风险预警】界面依旧平静，但这并不能带来丝毫安慰。他知道，最大的危险往往来自于那些无法被系统提前预警的、人心的算计和意外的变数。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梳理明天可能遇到的所有情况以及应对预案。作为安保协调人，他需要在指挥中心待命，处理各种突发状况。这既是一个监控全局的位置，也是一个极易被卷入漩涡中心的位置。

　　“佛龛”会不会在明天行动？他会如何利用那些窃听设备？“黄雀”小组的目标是破坏会议，他们会采取什么方式？李涯和陆桥山，在这关键时刻，又会搞出什么幺蛾子？

　　无数个问题盘旋在脑海。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楼下戒备森严的院子。夜色中，他看到李涯正在和几个行动队员低声交代着什么，表情严肃。另一边，陆桥山也带着情报处的人行色匆匆，似乎在布置着什么任务。

　　每个人都像上紧了发条的钟表，在各自的轨道上疯狂运转，等待着最终时刻的到来。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进来。”余则成转过身。

　　进来的是盛乡。他手里拿着一份文件，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却比平时坚定了一些。

　　“主任，这是您要的，所有进入核心区域人员的最终身份复核清单，我核对完了。”盛乡将文件放在桌上。

　　“辛苦了。”余则成点点头，拿起清单快速浏览着。当看到“秋实”的名字赫然在列，状态标注为“复核通过”时，他心中稍稍安定了一些。至少，秋掌柜安全地留在了核心区域。

　　“主任……”盛乡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我……我下午去档案室归拢文件的时候，好像看到……看到李队长的人，在偷偷翻阅之前小孙经手过的一些旧档案，就是……就是和码头货运有关的那部分。”

　　余则成目光一凝！李涯还在查！他并没有因为三号码头事件而放弃，反而将调查转向了更早的、小孙可能接触过的档案！这说明李涯的怀疑并未消除，他依然在寻找可能与吕宗方、与内部泄密相关的线索。

　　“知道了。”余则成不动声色，“这件事不要对任何人提起，做好你自己的事。”

　　“是，主任。”盛乡连忙点头，退了出去。

　　盛乡带来的消息让余则成刚刚稍缓的心情再次紧绷起来。李涯就像一条隐藏在暗处的毒蛇，耐心极好，不咬则已，一口必然致命。明天那种混乱的场合，正是他可能发难的最好时机。

　　他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夜深了，余则成却没有丝毫睡意。他检查了配枪，确认通讯设备畅通，又将几个关键的应急联络方式和密码本在脑中反复过了几遍。

　　他知道，明天将是他潜伏生涯中至关重要的一关。闯过去，海阔天空；闯不过去，就是万丈深渊。

　　他想起左蓝，想起吕宗方，想起自己的使命。

　　眼神逐渐变得坚定而冰冷。

　　无论明天发生什么，他都必须战斗到底。

　　他伏在桌上，准备小憩片刻，养精蓄锐。然而，刚闭上眼睛没多久，桌上的内部专线电话就刺耳地响了起来。

　　他猛地睁开眼，抓起听筒。

　　电话那头传来吴敬中沉稳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声音：“则成，来我办公室一趟，现在。”

　　余则成的心猛地一沉。这么晚了，吴敬中突然召见，是为了什么？

　　是例行的工作交代？还是……他发现了什么？

　　他不敢怠慢，立刻整理了一下衣着，快步走向站长办公室。

　　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在回荡，显得格外清晰。

　　站长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里面透出灯光。余则成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

　　余则成推门而入，只见吴敬中独自一人坐在办公桌后，手里拿着一份文件，眉头微锁。办公室里烟雾缭绕，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

　　“站长。”余则成立正站好。

　　吴敬中抬起头，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

　　余则成依言坐下，心中飞速盘算着各种可能。

　　吴敬中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拿起紫砂壶，慢悠悠地倒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推到余则成面前。

　　“则成，跟了我多久了？”吴敬中突然问了一个看似无关的问题。

　　“快四年了，站长。”余则成谨慎地回答。

　　“四年……时间不短了。”吴敬中呷了口茶，语气有些感慨，“这四年，你从一个青浦班的学员，成长为机要室主任，我的得力助手，不容易。”

　　“全靠站长栽培。”余则成低下头。

　　“栽培是一方面，你自己也争气。”吴敬中放下茶杯，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则成，明天的会议，重要性我就不多说了。安保工作是重中之重，不能出半点差错。我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你，是信任你，也是考验你。”

　　“则成明白，一定竭尽全力，确保万无一失！”余则成表态。

　　“嗯。”吴敬中点了点头，话锋却陡然一转，“不过，我收到一些风声……当然，可能是空穴来风。有人说，你和之前共党那边的一个女人，叫左蓝的，还有联系？”

　　余则成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左蓝！吴敬中怎么会知道左蓝？还在这个时候提起？

　　是李涯的密报？还是“佛龛”的陷害？或者是……吴敬中自己的情报网络？

　　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水般浇遍全身。但他知道，此刻绝不能露出一丝一毫的慌乱。

　　他脸上适当地露出惊讶、错愕，甚至还有一丝被冤枉的愤怒：“站长！这……这从何说起？左蓝……那都是多少年前在重庆的事情了，早就断了联系！这是谁在污蔑我？”

　　他表现得激动而委屈，完全符合一个被无端怀疑的下属应有的反应。

　　吴敬中盯着他，眼神深邃，仿佛要看到他心里去。

　　“断了联系？”吴敬中慢悠悠地说，“可我听说，前段时间，有人在天津见过她。而且，好像还和你……有过接触？”

　　余则成背后瞬间被冷汗浸湿。吴敬中知道的比他想象的更多！是咖啡馆那次？还是西开教堂？他不能确定。

　　“站长！我绝对没有见过她！”余则成矢口否认，语气坚决，“这绝对是有人造谣生事，想破坏明天的会议，或者想陷害我！请站长明察！”

　　他一口咬定是诬陷，将问题上升到破坏会议和内部倾轧的高度。

　　吴敬中沉默了片刻，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似乎在权衡着什么。

　　办公室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余则成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的声音。

　　良久，吴敬中才缓缓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好了，我也只是听到些风言风语，提醒你一下。没有最好。则成，你要记住，现在是关键时刻，一步都不能走错。你的前途，系于此役。”

　　“则成谨记站长教诲！绝不敢有负站长信任！”余则成站起身，郑重说道。

　　“去吧，好好准备明天的工作。”吴敬中挥了挥手，重新拿起了桌上的文件，不再看他。

　　“是！”余则成敬了个礼，转身离开了站长办公室。

　　走出那扇门，他才感觉重新获得了呼吸的能力。后背的衬衫已经完全湿透，紧贴着皮肤，一片冰凉。

　　吴敬中的这次深夜召见，看似是提醒和敲打，实则杀机四伏！他不仅知道左蓝，还知道她在天津，甚至可能怀疑他们有过接触！这无疑是一颗随时可能爆炸的炸弹！

　　是谁泄露了消息？李涯？“佛龛”？还是……自己在哪里不小心露出了破绽？

　　余则成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他原本以为已经足够小心，但现在看来，敌人比他想象的更狡猾，更无孔不入。

　　明天的会议，不仅仅是对安保工作的考验，更是对他个人生死存亡的终极审判。

　　他抬头望向走廊窗外漆黑的夜空，没有一丝星光。

　　风暴，真的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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