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皇帝行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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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晏那一声“荒唐!”如同惊雷,炸破了紫宸殿内死寂的虚伪帷幕。

  他怒指御座,身形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往日里那份宗室亲王的雍容气度,此刻已被现实的残酷与兄长的昏聩击得粉碎。

  “皇兄!你…你竟还存着这般痴念?!”黄晏的声音带着撕裂般的痛楚,“与朱璧永分立?你以为如今还是正元初年,四方宾服,你手握乾坤的时候吗?!”

  “他朱璧永如今权倾朝野,党羽遍布天下,兵马钱粮尽在掌握,他会甘心与你平分这残破山河?他若是只想裂土封王,又何须将你我,将这大宁逼到如此境地!他要的是改朝换代,是黄袍加身!你此刻示弱,无异于将脖颈亲自送到他的铡刀之下!”

  他猛地收回手指,痛心疾首地环指这空旷大殿,“这紫宸殿!这龙椅!还有头上这面‘神州鼎盛’的匾额!它们代表的不只是你我的家业,更是大宁十来年的国祚,是我黄家宗族六代宗主的前赴后继,是亿兆黎民的指望!”

  “你轻言放弃半壁,置列祖列宗于何地?置北疆亿万生灵于何地?!届时,你我不但身死国灭,更要遗臭万年,在史书上留下千古骂名!”

  黄晟被弟弟这突如其来的激烈反应和诛心之言震得一时哑口,脸上那强行维持的、掺杂着疯狂与算计的平静终于彻底破碎。

  他像是被抽干了力气,颓然跌坐回龙椅,空荡的龙袍更衬得他如同幽魂。然而,眼底那丝不甘的火焰并未熄灭,反而在绝望的燃料下燃烧得更加诡异。

  “那……那你说如何?!”黄晟的声音尖利起来,带着一种穷途末路的癫狂,“难道要朕将这最后一点家底,这数十万兵马,全都押上去,与朱璧永拼个鱼死网破?!”

  “输了,便是立刻亡国!赢了……呵呵,晏弟,你告诉我,赢了之后呢?勾勾丽人、贺赫人、熊奴人、苏查人、狄戎人,哪个不是虎视眈眈?待到朕与朱璧永斗完,他们势必入侵,这江山,还能是朕的江山吗?还能是你我黄家的江山吗?!结果又有什么区别?”

  他狠狠地瞪着弟弟,眼珠似乎都突了出来,“朕不想做亡国之君!朕宁可做个偏安一隅的守成之主,也好过……好过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太子……太子他还年幼,这亡国的罪名,朕背不起,也不能背!”

  “所以皇兄就想将这千斤重担,这亡国的罪名,甩给一个稚子?!”黄晏逼视着他,眼神锐利如刀,“然后你自己呢?是去学那宋国后主,醉生梦死,苟且偷安?还是指望朱璧永念在你‘主动让贤’的份上,赏你一个‘归命侯’或者‘昏德公’的虚衔,了此残生?!”

  这话太过刺耳,太过血淋淋,黄晟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一个音节,暴突的眼球一下就陷进了眼眶里。

  黄晏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悲凉更甚,但他知道,此刻不能再有丝毫软弱。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沉缓下来,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皇兄,你错了。大宁还未到山穷水尽之时。至今仍有忠于朝廷的兵马,皆是百战之余,并非不堪一击。”

  他向前踏了一步,目光灼灼,“关键在于,朝廷,或者说皇兄你,必须拿出决断和魄力!不能再首鼠两端,幻想媾和!必须立刻整顿朝纲,清除朝中首鼠两端之辈,将兵权、财权、事权牢牢抓在手中!魏峥与我带来的,不是简单的数字,是一支能战的精锐,是稳住永安,震慑宵小的定心丸!但这还不够!”

  黄晟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微光,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稻草:

  “你……你有何良策?”

  “良策谈不上,但有几件事,必须立刻去做!”黄晏语速加快,条理清晰,展现出他独有的那份决断力,“第一,请皇兄即刻下旨,以「辅国大将军」衔,加魏峥为「北疆行军节度大总管」,总揽河北、山东、两辽、黑吉防务,有权节制永安周遭诸军,专事应对朱璧永于永安的军事布局!”

  “第二,擢升「兵部左侍郎」李裕为「兵部尚书令」兼「永安留守指挥」,此人心思沉稳,忠心可靠,可协理永安防务,稳定人心。”

  “第三,密令「黑吉总督」、「两辽总督」,严密监视关外异动,必要时……可许以重利,暂时稳住北胡各部与苏查公国!”

  他每说一条,黄晟的眼神就亮一分,但听到最后,却又黯淡下去:“这些…这些朕何尝不知?可旨意出了这紫宸殿,还能有多少效力?朱璧永在朝中党羽众多,各地的总督、巡抚,又有几个肯听朕这空头皇帝的?”

  “所以需要雷霆手段!”黄晏断然道,“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皇兄可挑选绝对忠诚的干练内侍或低级官员,携带密诏,绕过正常的官僚体系,直接奔赴各地军中,交于那些尚且忠心的将领手中!同时,请皇兄赐我一道密旨,许我……必要时,可行先斩后奏之权,清理永安城内暗通朱璧永的官员!”

  “先斩后奏……”黄晟喃喃重复着这四个字,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狠厉。

  他死死盯着黄晏,仿佛要看清这个弟弟内心深处真正的想法。

  “晏弟……你……你想要这权柄?”

  黄晏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坦然道:“臣弟若要权柄,当年就不会拒绝先帝的暗示,今日更不会只带兵马入这龙潭虎穴,当什么劳什子「九门抚镇大将军」。臣弟要的,是黄家的江山不倒,是大宁的国祚延续!若皇兄信我,我愿做这把刀,为你,为大宁,斩尽前方荆棘。若皇兄不信……”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抹惨淡而决绝的笑容,“臣弟此刻便可交出所有兵马,只身匹马直赴西陲,静待……结局。”

  殿内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兄弟二人,一个高踞龙椅,形容枯槁,一个立于玉阶之下,目光坚定。

  那倒在地上的缠丝金瓶,那光洁金砖上的凹痕,那高悬的“神州鼎盛”匾额,都成了这决定帝国命运时刻的沉默见证者。

  许久,黄晟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点了点头。

  他伸出枯瘦的手,颤抖着从龙袍的暗袋中,取出了一方小巧玲珑、却代表着至高皇权的赤金蟠龙钮印玺——这是皇帝用于密诏和特定人事任命的“皇帝行宝”,某种程度上,比那方“天授神州 帝皇永镇”的传国玉玺更能代表皇帝的个人意志。

  “拿……拿去。”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晏弟,朕……我把身家性命,把黄家的未来,都托付给你了。望你……莫负朕心。”

  黄晏看着那方在微弱光线下沉甸甸的印玺,神色肃穆。他没有立刻去接,而是整理了一下衣冠,后退一步,对着龙椅上的兄长,也是对着这摇摇欲坠的帝国,郑重地、缓缓地,行了一个三拜九叩的大礼。

  “臣,黄晏,领旨谢恩。必当竭尽全力,匡扶社稷,虽万死……不辞!”

  当他抬起头时,眼中已再无泪水,只剩下如磐石般的坚定,与如寒星般的冷冽。他起身,上前,双手恭敬地接过了那方象征着无边信任与如山重担的印玺。

  冰凉的触感从掌心传来,直透心底。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那个可以纵情山水、吟风弄月的逍遥王爷,而是真正踏入了这帝国权力漩涡的最中心,前方等待他的,是明枪暗箭,是血雨腥风,是或许无法挽回的败亡,亦或是一线渺茫的生机。

  他紧紧握住印玺,转身,迈步向殿外走去。

  步伐沉稳而坚定,踏在光可鉴人的金砖上,发出空旷而孤寂的回响。

  紫宸殿的巨大殿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将那片令人窒息的沉寂与绝望,连同龙椅上那个形销骨立的皇帝,一同封锁在内。

  而殿外,是乌云压城、山雨欲来的永安城,是整个分崩离析、等待拯救或最终审判的大宁天下。

  新的风暴,已然开始酝酿。而他,「赵王」黄晏,手持“皇帝行宝”,即将成为这场风暴的核心。

  ……

  正元九年八月十八,「镇北侯、蒙古将军」张庭赫起兵八万,号称十五万,举旗谋反,以“诛昏君、谋大义”为名,东进山西大同府。

  正元九年八月二十一,「东唐王」李航遣特派使节谢明思渡过长江,递交劝降书,遭「宣威侯、忠武军大将军」赵佳锐严词拒绝。翌日,李航麾下「定波将军」叶亓率水师强攻扬州。

  正元九年八月二十二,「左都侯」魏峥加「北疆行军节度大总管」,所部改称安义军,拜「安义军大将军」,节制黑吉、两辽、山西、山东、河北五地兵马。

  正元九年八月二十五,「兵部尚书令」云焘改任「两辽总督」加「少保」、「特命两辽事务大臣」,原「两辽总督」银丰正入京,升任「兵部尚书令」。

  永安,云府。

  阖府上下一派喧哗,却不是喜气洋洋,而是唉声叹气。

  「吏部尚书令」朱璧循一个时辰前亲自登门,把云焘职务调整的消息当街宣告,甚至还让小吏敲锣打鼓,他满嘴都是恭贺,云府中人却一个个满心都是惨淡。

  方才朱璧循那番“敲锣打鼓”的“恭贺”,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每一个云家人的心头。

  那喧天的锣鼓声不是喜报,是丧钟,是明晃晃的羞辱,宣告着云家在这永安的权力场上,已然失势,成了被踢出核心的弃子。

  下人们虽不甚明了其中关窍,但察言观色的本事却不缺,眼见主家个个面如死灰,他们也跟着垂头丧气,偌大的府邸,竟听不到几声像样的活气,只有女眷们压抑不住的啜泣和叹息,如同秋日寒蝉,断断续续,更添凄凉。

  云焘坐在主位上,往日里梳理得一丝不苟的胡须此刻显得有些凌乱,那双在朝堂上能洞察秋毫的眼睛,此刻也布满了血丝,只剩下难以排遣的烦闷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他听着耳边妻妾的哀泣,子侄的惶然,只觉得一股邪火在胸中左冲右突,无处发泄。

  “哭!哭什么哭!” 他终于按捺不住,猛地一拍身旁的黄花梨木茶几,震得上面的青瓷茶盏哐当作响,“我还没死呢!一个个号丧似的,真是丧气!”

  他这一声怒喝,暂时镇住了满堂的悲音。正搂着幼子垂泪的续弦夫人吓得一个哆嗦,哭声噎在喉咙里,化作更委屈的抽噎。几个侍妾也纷纷噤声,只敢用帕子偷偷拭泪。

  然而,沉默并未持续太久。一直站在堂下,眉头紧锁的长子云世亨,算是家中除了云焘外最沉得住气的人。他年逾四十三,十余年宦海沉浮,爬到了「光禄寺卿」的位子上。

  可此刻,周遭妇孺那绝望的情绪如同冰冷的潮水,不断侵蚀着他的镇定。他只得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声音带着困惑与不甘:

  “父亲,朝廷这到底是要做什么?您这「兵部尚书令」做得好好的,为何突然要将您调去那苦寒之地的两辽?还加个「少保」、「特命两辽事务大臣」……名头听着是响亮,可这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把您从永安这中枢之地远远支开啊!”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急切:“还有,那魏峥,就因跟了「赵王」千岁,如今竟一跃成了「北疆行军节度大总管」,节制五省兵马!银丰正一个在「两辽总督」任上毫无建树之人,反倒入京接了您的职位?这…这人事更迭如同儿戏!他们究竟意欲何为?”

  云世亨的问题,何尝不是云焘心中反复翻腾的疑问?他张了张嘴,想说些“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为国戍边亦是重任”之类的场面话来安抚家人,可话到嘴边,却感觉无比苍白,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意欲何为?

  他心中一片雪亮。皇帝与朱璧永的斗争早已白热化,自己先前见「晋王」势大,曾暗中示好,押注于他;后又见皇帝似有反制之举,加上太子名分大义,心思活络,转而向太子一党靠拢;待到最近风色不对,他又想明哲保身,试图在两派之间骑墙,结果便是两头不讨好,两头都视他为潜在的威胁或可耻的叛徒。

  如今这番调动,可能是双方默契地清理棋盘,将他这颗不听话、不坚定的棋子,随手扫到边角之地,任其自生自灭罢了。

  那「两辽总督」的职位,看似封疆大吏,实则危机四伏。外有苏查、熊奴、勾勾丽等强敌环伺,内部兵疲将惰,钱粮短缺,更兼远离中枢,消息闭塞,一旦朝中有变,他便是那砧板上的鱼肉,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看着长子那虽努力保持平静却难掩焦虑的眼神,看着满堂家眷那如同末日降临般的凄惶,云焘心中那股烦闷陡然化作了深深的无力感。

  他颓然向后靠坐在椅背上,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

  “意欲何为?” 他喃喃重复了一句,声音沙哑,带着一丝自嘲,“不过是……棋局到了收官,有些人成了弃子罢了。”

  他摆了摆手,阻止了还想再问的云世亨,目光缓缓扫过堂中每一个家人,语气变得异常冷静,甚至带着一种安排后事的决绝:

  “都听着,” 他沉声道,“世亨,你明日便去向殿阁告假,以‘侍奉双亲,准备迁居’为由,能辞官最好。你母亲,还有你几位姨娘,即日开始,暗中清点家中浮财、细软,能变卖的不动产,悄悄寻可靠牙人处置,也可联络怡然夜市,但要做得隐秘,不可声张。府中仆役,除了几代的家生子和绝对信得过的,其余发放些银钱,都遣散了吧。”

  这番交代,无异于承认了局势的严峻,甚至是在为最坏的情况做准备。刚刚被压制下去的悲声顿时又响了起来,这次连云世亨的脸色也彻底白了。

  “父亲!何至于此?我们……我们难道真要举家迁往那苦寒之地?再无回转之日?” 云世亨的声音带着颤抖,他显然没料到连自己也要跟着去职。

  云焘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复又睁开,眼中已是一片沉郁的灰败:“回转?呵……能否活着走到两辽,能否在那虎狼之地站稳脚跟,都尚未可知。朱璧循今日敢如此折辱于我,便是料定我云焘再无翻身之日。此番离京,路上会不会有‘盗匪’,到了两辽会不会有‘意外’……谁又说得准呢?”

  他顿了顿,看着儿子那难以置信的神情,苦涩地笑了笑:“亨儿,为官三十余载,为父深知这权力场的凶险。今日之高朋满座,未必不是明日之阶下囚徒。如今,不过是轮到我云家了。”

  他站起身,不再看家人们的反应,步履有些蹒跚地向内堂走去,那原本挺直的脊背,此刻竟显出了几分佝偻。

  夕阳的余晖从窗棂透入,将他孤寂的背影拉得长长的,投射在冰冷的地面上,仿佛与这暮色一同沉沦。

  “收拾吧……早做打算,总比事到临头,任人宰割要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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