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宫城失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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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意已深,九月的永安城夜风带着刺骨的凉意,卷过街巷,也卷过京郊连绵的军营。

  「赵王」黄晏带来的三万勤王军,虽因主帅入主「九门抚镇大将军」府而得了些许犒赏,但那股被刻意压制在京畿外围的躁动,却如同地底暗流,从未停歇。

  粮草补给时断时续,运输途中“意外”频发,军中怨气日积月累。

  更致命的是,那些身份不明、如同鬼魅般穿梭于营房间的探子,总在夜深人静时,将“亲王入京,大军弃野”之类的诛心之言,混着劣酒与铜钱,悄无声息地渗入士卒耳中。

  军营里,篝火旁,粗野的咒骂和不安的低语交织,与永安城内的暗流遥相呼应。

  与此同时,一场针对京城防务体系,更为精密和冷酷的清洗,正在宁祈霜与朱璧永的操控下,以令人咋舌的速度推进。

  借着“前线战事吃紧,需轮换精锐休整”、“加强京城各防区协同,以应对不测”等冠冕堂皇的理由,一份份盖着兵部鲜红大印,甚至有些还附带「右府大都督」李晋骋副署的调令,如同雪片般飞出。

  表面程序无懈可击,内里却刀刀见血。出身彰武军、对朱璧永死心塌地的军官们,被成建制、分批次地安插进十二城门司、核心武库署、钟鼓楼了望哨等所有关乎京城命脉的指挥岗位。

  他们替换下来的,多是资历较浅或态度暧昧的原守将。这番动作看似波澜不惊,实则已将京城的咽喉,一寸寸扼入掌中。

  这还不够。

  军机阁而今几位「军机大臣」除了李裕,几乎全是朱璧永一系,通过被朱党牢牢掌控的军机阁,一道以“河南闯贼罗扬部异动,威胁漕运,窥视京畿侧翼”为由的八百里加急军令,被迅速签发。

  原本驻扎在京畿附近,兴致勃勃前来拱卫永安的兵马,如楚俞修、王嘉欣等部,被强行调离。

  态度犹豫者,自有「右府大都督」李晋骋那沉默而极具威慑力的帅旗,在其营寨前“恰好”经过;或者,便有掌管粮饷的官员,捧着白花花的银锭和空头官诰,深夜叩响主将军帐。

  威逼利诱,分化瓦解,不过旬月之间,京畿之地,除却被隐隐隔离监视的黄晏部,已再难寻足以制衡朱璧永的武装力量。

  「赵王」黄晏看到这架势,几乎是半日一封书信,催促魏峥加紧行军赶赴永安,但一路几乎是除不尽的闯军小股部队,严重影响大军进度。

  九月十日,夜。二更的梆子声刚刚敲过,余音散入清冷的夜空。

  永安宫城深处,御膳房区域,一名轮值的小太监正打着瞌睡,忽被一阵“噼啪”异响惊醒。

  但见灶房内一口熬制御用灯油与膳食油脂的大灶,因看管人手的疏忽,灶下柴火过旺,导致釜中热油长时间剧烈沸腾,最终猛地溅射出来,精准地泼洒在旁边堆放的干燥柴薪之上!

  “轰!”

  火蛇瞬间窜起,贪婪地舔舐着一切可燃之物。木质结构的廊柱、窗棂、堆放的杂物,都成了最好的助燃剂。

  当值太监们惊慌失措的呼喊声初起时,火势尚局限一隅,但秋夜的风带着干烈的寒气,卷动着火苗,轻易跃过飞檐,直扑向西侧那存放着近百桶菜油、桐油的库房!

  “走水啦!御膳房走水啦!快救火啊!” 凄厉的呼喊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瞬间打破了宫城的死寂。

  太监、宫女们从睡梦中惊醒,慌乱地抓起水桶、铜盆,从各处水井跌跌撞撞地奔来。

  然而,那零星的水量泼在愈发明亮的烈焰上,只激起一阵短暂的白汽和“嗤嗤”声响,如同嘲讽,火势反而以更猛烈的姿态向四周蔓延。

  库房方向,二十名值守的禁军士兵已发现了迫在眉睫的危险,他们双目赤红,如同疯魔般冲进库房,拼尽全力试图将那些沉重的油桶搬运到安全地带。

  汗水、烟灰混合着恐惧,糊满了他们年轻的脸庞。但人的力量,在自然之威面前显得如此渺小。灼热的气浪烤焦了他们的眉毛头发,木质库房的门窗开始扭曲、变形,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火龙正以无可阻挡之势逼近!

  恰在此时,正值戍卫宫禁最核心的腾骧四卫进行夜间换防的关键时刻。

  按制,大部分精锐士兵需出宫至与皇城间的固定区域进行交接、点验,此刻宫城之内,除了少数固定岗哨和这些慌乱无措的内侍宫人,几乎处于武力真空的状态。

  「领侍卫内大臣、腾骧西卫大将军」丁友昂因宫防责任重大,并未深睡,他新任此职后,便多只隔一两个时辰便要亲兵唤起起身巡视。

  几乎是火起的同时,亲卫的急报已将他惊起。他来不及披挂整齐,抓起官袍一边穿着一边冲出值房,看到南方冲天的火光,脸色骤变。

  “快!持我兵符印信!”他一把扯下腰间令牌,塞给最信赖的副将高阳,声音因急切而沙哑,“速去宫外,调腾骧西卫留守兵马,还有……就近的金吾卫能调动的人马,立刻进宫救火!快!延误者,军法从事!”

  副将高阳本就是丁友昂一手提携,深知事关重大,接过令箭,转身如离弦之箭般冲向宫门方向。

  几乎前后脚,今夜轮值殿阁的「文华殿大学士」杨涟也被外面的喧哗惊动。

  这老臣推开窗,看到那映红夜空的火光,心头猛地一沉。几乎是潜意识里他立刻反应这绝非简单的失火,尤其是在这个敏感的时刻、敏感的地点。

  “快!分头去陛下寝宫、贵妃娘娘处,确保圣驾安全!”他厉声吩咐身边吓得面无人色的书吏,自己则颤巍巍却异常坚定地推开试图搀扶他的侍从,“老夫要去火场!必须有人主持大局!”

  一场仓促、混乱、却又关乎帝国颜面乃至命运的救火行动,就这样在绝望的氛围中展开。

  然而,真正的杀招,此刻才悄然浮现。

  丁友昂的副将高阳手持代表最高宫防指挥权的兵符和「领侍卫内大臣」手令,一路狂奔至宫城南门——朱雀门,要求立刻开启宫门,放救火兵马入内。

  把守玄武门的,是一名面容冷峻、眼神锐利的年轻将领,正是日前刚由彰武军调入的军官——「朱雀门值守将军」郑大松。

  他验看兵符手令后,脸上却无半分急切,反而慢条斯理地说道:“将军,非是末将不肯开门。宫规森严,夜间闭门之后,欲启宫门,需有陛下明旨,或值守的殿阁大学士与「领侍卫内大臣」的联合手令。如今您只有丁大人手令,缺了今夜杨大人的那一份,末将……实在不敢擅专啊!不如,容末将派人请示上官?”

  高阳急得双眼喷火,几乎要拔刀相向:“混账!宫中大火,刻不容缓!丁大人印信在此,如大人亲临!延误了救火,焚毁了宫阙,你有几个脑袋够砍?!”

  那守将却依旧不为所动,皮笑肉不笑地拱拱手:“规矩就是规矩,末将也是依令行事。还请将军稍安勿躁,请示很快……”

  他刻意拖延着,任凭高阳暴跳如雷,那沉重的宫门铁闸,依旧死死闭合。

  消息由亲卫传回,丁友昂气得浑身发抖,一口钢牙几乎咬碎,却知此刻不是发作之时,只能咬牙切齿地下令:

  “传令!救火人马,绕道西门!快!”

  这一绕,穿过大半个宫城外围,至少又耽搁了小半个时辰——而此时,火借风势,已然彻底失控!

  御膳房区域已完全被火龙吞噬。

  库房方向传来一连串惊天动地的爆炸声——油桶被烈焰引燃了!

  巨大的火球裹挟着破碎的木料、砖石腾空而起,如同地狱绽放的死亡之花。

  灼热的气浪席卷开来,即便远在百步之外,也能感到眉毛头发卷曲的焦糊味。

  惨叫声达到了顶峰,那是被困火海的士兵、太监发出的最后绝响,随即又被更猛烈的燃烧爆裂声淹没。

  梁柱倒塌的轰鸣此起彼伏,燃烧的碎屑如同火雨般漫天飞洒,落在更远处的宫殿屋顶上,引燃了干燥的茅草和木质结构,火势开始向着后宫深处蔓延……

  与此同时,在宫城之外的黑暗里,晋王府邸。

  朱璧永负手立于阁楼,遥望那片映红天际的火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如愿以偿的寒芒。

  他不需要任何言语,身旁的宁祈霜已然会意,微微颔首,转身隐入黑暗,调动早已待命的、真正属于他们的力量。

  而「九门抚镇大将军」府内,刚刚上任、试图理清头绪的「赵王」黄晏,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大火惊动,他立刻意识到情况不妙,欲调动麾下亲信兵马,却发现通讯受阻,命令出府艰难,仿佛有一张无形的大网,正趁乱收紧。

  居然殿的阁楼之上,「正元帝」黄晟被几名贴身内侍几乎是半架着拖了上来。

  他挣扎着扑到窗边,当那片毁灭性的、张牙舞爪的冲天火光映入他浑浊的眼帘时,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脊梁骨,瞬间僵直,随即瘫软下去,全靠内侍搀扶才未倒地。

  他的脸上,是死灰般的绝望。

  那火光在他空洞的瞳孔里跳跃、燃烧,仿佛正在焚毁他最后的一丝理智和身为帝王的尊严。

  他伸出枯瘦得如同鸡爪的手指,颤抖地指向那片赤红的天幕,嘴唇哆嗦着,发出不成调的、如同梦呓般的破碎呜咽:

  “钦天监……钦天监的人呢?!快……快传「钦天监正」李源!让他来!让他登台望气!给朕看看……这到底是什么星象?!这是什么预兆?!是荧惑守心吗?!是紫微晦暗吗?!啊?!是天要亡朕吗?!是天要焚我大宁宫阙,要焚我黄氏宗庙吗?!钦天监——!钦天监的人都死光了吗——!”

  凄厉而绝望的呼喊,在熊熊大火带来的背景轰鸣中,显得如此微弱、如此荒诞,又如此悲凉。

  火光猎猎,映照着他扭曲的面容和那顶歪斜的冠冕,仿佛一场盛大而残酷的献祭。

  “陛下!陛下!”内侍早已慌了心神,此刻只想阻拦皇帝,劝他早些撤离,这大火弥漫开来的气势让相隔如此之远的地方都感到了炽热。

  “李源大人早就去职了,现在「钦天监正」是何绍何大人,此刻应该在宫外歇息,陛下,咱们先走吧!”

  “不!朕不走!朕是天子,岂能畏惧这地上的火?”黄晟越发的歇斯底里。

  内侍见劝不动,急忙迎来了匆匆赶来衣冠都未曾理好的「司礼监秉笔太监」何香,何香身后则跟着几个金吾卫的壮硕兵士。

  登上阁楼见到皇帝的瞬间,何香便朝内侍和兵士各使了个眼色,众人便纷纷心领神会,快步上前架起了最终还在骂骂咧咧的「正元帝」,火速离开了这寝宫,往玄武门方向撤去……

  与此同时,宫外。

  “子昇!你速速领麾下百人,急速绕道玄武门,看是否能从那入宫!”黄晏满脸焦急地看着熊龙祥,迅速下达命令。

  “遵命!”熊龙祥径直领命,带着黄晏给的符令,转身对着院中百来位抚镇司的兵士喝道:

  “儿郎们!随我进宫,誓死保卫皇上!”

  “得令!”

  熊龙祥率领百名精锐,如同暗夜中的一道利刃,绕开正门火场与可能的阻挠,直扑宫城北侧的玄武门。

  沿途但见逃散的内侍宫人慌乱奔走,哭喊声与远处火场的噼啪轰鸣交织,将这座帝国心脏的夜晚渲染得如同末日。

  接近玄武门时,只见门扉半开,不断有衣着华丽却狼狈不堪的宫眷在内侍搀扶下涌出,守门的兵士似乎也接到了某种指令,并未严格拦阻,但秩序已然有些混乱。

  熊龙祥心知这是混乱中产生的间隙,立刻指挥部下控制门洞两侧,清出通道,自己则带亲兵逆着人流向内冲去。

  刚冲入宫门不过数十步,便撞见了一行被金吾卫兵士和内侍簇拥着、踉跄奔来的人群。

  被围在中央的那人,虽只穿着素白寝衣,外头胡乱罩了件明黄色斗篷,龙纹隐约可见,发髻散乱,面色惨白如纸,眼神涣散,不是当今皇帝黄晟又是谁?

  黄晟正被半推半架着前行,口中犹自喃喃“乱臣贼子”、“焚我社稷”,猛然见到前方又有一队甲胄鲜明的兵士持刃而来,火光下兵刃反射着寒光,他顿时如遭雷击,双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来了!他们来了!朱璧永要杀朕了!护驾!快护驾!”

  声音充满了绝望和癫狂。

  何香与周围的金吾卫也是悚然一惊,下意识地便要拔刀护卫。

  熊龙祥见状,立刻停下脚步,将手中佩刀往地上一插,单膝跪地,抱拳朗声道:

  “末将熊龙祥,奉「赵王」殿下之命,特来护驾!惊扰圣驾,罪该万死!”

  其身后百名兵士亦齐刷刷跪倒,甲叶铿锵作响,齐呼:

  “参见陛下!”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混乱的场面为之一静。

  黄晟的尖叫戛然而止,他惊疑不定地看向跪在地上的熊龙祥,又看了看周围似乎并无杀气的兵士,呆滞了片刻,似乎才将“赵王”、“护驾”这几个词消化进去。

  “吾弟……吾弟的人?” 他浑浊的眼睛里猛地迸发出一丝难以置信的光彩,那是一种在无边黑暗中骤然看到一缕微光的狂喜。

  他挣脱内侍的搀扶,踉跄着上前两步,几乎是扑到熊龙祥面前,颤抖着手想去扶他,“爱卿!是「赵王」派你来的?真是他派你来的?”

  “千真万确!”熊龙祥抬起头,目光坚定,“殿下听闻宫中火起,心系陛下安危,特命末将星夜前来,护卫陛下周全!陛下,此地不宜久留,请随末将移驾!”

  “好!好!好!” 黄晟连说三个“好”字,泪水竟夺眶而出,混合着脸上的烟灰,留下道道污痕,“天不亡朕!天不亡朕啊!「赵王」忠勇!爱卿忠勇!朕……朕要重重赏你!封侯!对,朕要封你为侯!”

  他语无伦次,激动得浑身发抖,紧紧抓住熊龙祥的臂膀,仿佛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熊龙祥沉声道:“护驾乃臣子本分,不敢求赏!陛下,请速移驾!”

  说罢,起身示意部下护卫左右。

  正在此时,前方街道传来密集脚步声,只见「领侍卫内大臣」丁友昂率领约四百腾骧西卫兵马,以及「金吾卫大将军」段崇义亲率的五百金吾卫,两队人马匆匆赶来汇合。

  他们显然也是刚刚得知皇帝从此门退出,急忙前来护驾。

  丁友昂见到皇帝安然无恙,且已有熊龙祥部护卫在先,心中稍定,但见皇帝如此狼狈形态,亦是鼻头一酸,与段崇义一同下马参拜:

  “臣等救驾来迟,万死虽不足以释罪!”

  黄晟此刻心神稍定,看到又来了近千兵马,底气足了些,忙道:

  “不迟不迟!众卿平身!快,护朕离开这里!”

  丁友昂与熊龙祥、段崇义迅速交换了眼色。丁友昂道:“陛下,宫中火势未控,恐生大变。宫城以北炭山,地势较高,易于戒备,且远离火场与中枢,可暂为驻跸之所。”

  “准!准!就去炭山!快去!”

  黄晟此刻已是惊弓之鸟,只想尽快离开这危险之地。

  于是,由熊龙祥百人精锐为前导,丁友昂、段崇义近千兵马环卫左右,簇拥着惊魂未定的正元帝黄晟、司礼监秉笔何香以及部分随行内侍宫人,匆匆离开玄武门,向着宫城以北那片用于储备宫廷冬日用炭的炭山方向疾行而去。

  夜色深沉,身后是映红天际的熊熊烈火,前方是未知的黑暗与寒意。

  这支仓促组成的护驾队伍,承载着大宁王朝此刻最核心却也最脆弱的象征,消失在永安城深秋的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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