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活在当下

　　美一世的话语如同重锤，一字一句砸在我的心上。“我们”？这个简单的词汇在此刻却蕴含着令人窒息的分量和无穷的谜团。我属于某个“我们”？一个拥有操纵时间、宛如神魔的集体… 我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坐着，在清冷的月光下，在巨大的震惊与茫然之中，紧紧攥着那枚可能承载着我一切过去与未来的玉简，仿佛攥着一枚即将引爆的、足以毁灭整个世界、也足以毁灭我自身的炸弹。

　　我需要时间。我需要……缓缓。

　　门外寂静无声。美一世确实离开了，但他必然如同最沉默的磐石，守在我的院门外。有他在，此刻确实谁也别想打扰到我，无论是好奇的窥探者，还是潜在的危险。这份他带来的、令人窒息的“保护”，此刻恰恰给了我所需的、短暂却绝对安全的独处空间。

　　然而，我的内心却与这外界的寂静截然相反。它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深潭，波涛汹涌，浊浪滔天。那枚紧贴着我掌心的玉简冰凉温润，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的灵魂都在嘶鸣。

　　看，还是不看？

　　这个问题几乎要撕裂我。

　　我的指尖无数次描摹着玉简光滑的表面，那内部流转的星云仿佛有生命般诱惑着我。数百年的轮回，无数个日夜的追寻，那些刻骨铭心的失去与求而不得的执念，答案近在咫尺！我怎么可能不想看？我渴望知道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为何会陷入这无尽的循环！那种渴望，焚心蚀骨，几乎要冲破我的理智。

　　但另一个声音在我脑海尖啸，充满了恐惧。我的认知，即便经历了这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内核深处依旧顽固地偏向于逻辑与科学解释——虽然这个世界的“科学”显然包含了玄幻的法则。可“主宰”、“主人”、“操纵时间”、“防止走偏的历练”……这些词汇所指向的，是一种远超我理解范畴的、冰冷而宏大的设定。一旦看了，我所认知的“现实”会不会彻底崩塌？我会不会变成一个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存在？那些我在轮回中结识的、珍惜的、甚至爱上的人，比如……会不会在他们眼中，我突然变得冷漠，如同高高在上的神只俯瞰蝼蚁，再也无法投入丝毫真切的情感？

　　我害怕。害怕知道真相的代价，是失去作为“人”的那部分感知。这场“历练”的目的究竟是什么？难道是为了剔除不必要的同情与牵绊？

　　玉简在我手中仿佛重若千钧，又轻如鸿毛，它代表着一切的答案，也可能是一切终结的开端。

　　就在这极致的内心拉扯几乎要达到顶点，我的手指几乎要不受控制地向玉简注入神识，去触碰那禁忌真相的边缘时——

　　“咕噜噜……”

　　一声极其轻微，却在此刻死寂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的异响，从我的腹部传来。

　　我猛地一僵。

　　紧接着，一个略带抱怨和委屈的清脆声音，穿透了房门，也穿透了我重重的心事屏障，准确无误地钻入我的耳中：

　　“我饿了！想吃饭！”

　　是赤木。

　　像是一根突如其来的针，轻轻扎破了我那被无数沉重信息和自我猜疑充胀、即将爆炸的气球。所有的混乱、恐惧、渴望、愤怒……在这一声最朴素、最直接的诉求面前，奇异地凝滞了一瞬。

　　我怔怔地低头，看着自己依旧紧握玉简、指节发白的手，再抬头看向那扇隔绝了外界、却没能隔绝这声呼唤的门板。

　　赤木……那个心思单纯、唯食至上的小树妖。她才不管什么“我们”、什么“主宰”、什么轮回真相。她只知道跟着我有饭吃，现在饿了，就要吃。

　　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再次涌上心头，但这一次，少了些冰冷，多了些……烟火气。

　　是了。

　　着眼当下。

　　玉简就在这里，它不会跑。真相永远在那里等待揭晓，早一刻，晚一刻，或许并无天壤之别。

　　但赤木饿了，现在是吃饭的时间。这个世界还在运转，有着最基础的规则和需求。院子里可能还有等着我安排事宜的“人”，京城里还有未彻底解决的麻烦，皇帝、太子、牟昌海……他们的异常背后，或许也与我那所谓的“我们”有关，但那也是需要一步步去处理的具体事务。

　　我不能现在就沉浸入那可能吞噬一切的过去旋涡里。我需要……先处理好“现在”。

　　这个念头如同锚点，将我几乎要飘离、散逸的神智猛地拉回现实的地面。

　　我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带来一丝刺痛的清醒。我缓缓松开了紧攥的玉简，发现手掌心已被硌出深深的红痕，甚至微微颤抖。

　　我没有立刻将玉简收起，而是看着它，用一种全新的、暂时压下了剧烈情绪的目光审视它。

　　然后，我做出了决定。

　　我动作有些僵硬地站起身，将玉简小心翼翼地、郑重地贴肉放入了我内衣最隐秘的口袋里，那里紧贴着我的心口。它能感受到我的心跳，我也能时刻感知它的存在。这是一个承诺，对我自己的承诺——我会看，但不是现在。

　　做完这一切，我再次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努力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尽管我知道它一定还很僵硬苍白。

　　我转身，伸手，拉开了房门。

　　月光倾泻而出，照亮了门外负手而立的美一世背影。他感应到开门声，缓缓转过身，目光平静地落在我脸上，没有任何询问，仿佛只是在等待一个既定的结果。

　　而不远处，赤木正蹲在院子里，拿着一根小树枝无聊地戳着地面，听到开门声，她立刻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望过来，又强调了一遍：

　　“吃饭！饿！”

　　她的目光纯粹而直接，只聚焦于“饿”这一件事上。

　　我看着美一世，又看向赤木，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在胸中翻涌。最终，我避开了美一世那似乎能看透一切的眼神，将目光落在赤木身上，声音依旧有些沙哑，却尽力维持着平稳：

　　“好。这就去弄吃的。”

　　我先处理眼前的事。 然后，再面对那枚玉简，以及它背后所代表的、沉重如山的过去与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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