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林和巴德

　　美一世那声冰冷的“敌意”刚落，小屋本就不甚牢固的木门便被“砰”地一声粗暴推开，撞在内侧的墙壁上，发出痛苦的呻吟。晨光与沼泽地带特有的灰败雾气一同涌入，勾勒出两个堵在门口、气喘吁吁的身影。

　　正是。

　　两人形容狼狈，身上还带着激烈斗殴后的浓重痕迹与未散的戾气。马林，那个稍高一些、头发像乱草般的年轻人，左边眼眶乌青一片，嘴角破裂，渗着血丝，身上的粗布袍子沾满了泥泞和某种焦黑的痕迹，仿佛被火星燎过。他呼哧喘着粗气，眼神凶狠，像一头被激怒的幼兽。

　　旁边的巴德情况更糟。他个子矮壮，此刻却显得有些萎顿，右臂不自然地弯曲着，用左手紧紧托着，脸上有好几道擦伤，最严重的是额角一道寸许长的口子，鲜血混着泥土凝固在那里，看上去颇为骇人。他的土黄色袍子破损更严重，似乎是被某种锐器或者强大的冲击力撕裂，露出的皮肤上布满青紫。他喘得更厉害，每次呼吸都带着压抑的痛楚嘶声，看向马林的眼神里充满了愤恨和不甘。

　　两人之间的敌意几乎凝成实质，以至于他们冲进来的第一时间，目光仍旧死死锁定在对方身上，仿佛下一秒就要在这狭小的空间内再次扑向彼此。

　　“桃……桃乐丝！”马林率先哑着嗓子开口，声音因激动和伤痛而有些变调，“你得……你得先给我看看！这混蛋用石头砸我的头！”他指着自己的乌青眼眶。

　　巴德立刻嘶声反驳，因为牵动伤口而痛得龇牙咧嘴：“放屁！是你先用火球术偷袭！我的胳膊……我的胳膊可能断了！桃乐丝，先给我治！”他努力想举起受伤的右臂，却只是引发了一阵更剧烈的抽搐和闷哼。

　　孙景珍——桃乐丝——眉头紧蹙。她脸上刚才因回忆而产生的复杂情绪已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职业性的冷静，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她没有理会两人的争吵，只是快步上前，目光锐利地扫过他们的伤势。

　　“都闭嘴。”她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想治伤，就按我的规矩来。再吵，就都给我出去，打到死为止再来。”

　　她的话像一盆冷水，暂时浇熄了针锋相对的怒火。两人悻悻地瞪了对方一眼，终于将注意力完全放在了桃乐丝身上。

　　桃乐丝先走向伤势更重的巴德。她示意美一世搬来一个树墩充当的凳子，让巴德坐下。她检查了他的右臂，手指在他肿胀变形的部位周围轻轻按压，又看了看他额角的伤口。

　　“手臂是脱臼，伴有严重扭伤，没断。额头是皮外伤，但有点深，需要清理缝合。”她冷静地判断，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天气。接着，她转向马林，检查了他的眼眶和嘴角，“轻微撞击，皮下瘀血，嘴角撕裂。内腑可能受到轻微震伤，问题不大。”

　　她转身走到木架前，熟练地取下一个陶罐，里面是某种墨绿色的、散发着清凉气味的药膏。她用木片剜出一些，先递给马林：“敷在眼眶和嘴角，能消肿止痛。内腑的不适，待会儿喝点‘醒神汤’缓一缓。”

　　然后，她看向巴德，神色凝重了些：“你的处理要麻烦点。忍着痛。”

　　她让美一世帮忙固定住巴德的肩膀，自己则双手握住他的右臂。巴德紧张得肌肉紧绷，额头渗出冷汗。只见桃乐丝深吸一口气，眼神专注，双手骤然发力，一拉一送，动作干脆利落。

　　“咔嚓”一声轻响，伴随着巴德一声压抑不住的短促痛呼。

　　“好了，关节复位了。”桃乐丝松开手，额角也微微见汗。她再次取来那墨绿色药膏，仔细涂抹在巴德依旧肿胀的肩关节和手臂上，又用干净的亚麻布条进行包扎固定。最后，她才处理他额角的伤口，用某种刺鼻的透明液体清洗后，以一种我眼花缭乱的速度进行了缝合，手法精准得不像是在这简陋环境下能拥有的技艺。

　　整个过程，我和美一世在一旁静静看着。美一世眼中蓝光平稳，仿佛在记录数据。而我，则再次被眼前这一幕所触动。尽管环境天差地别，尽管她的声音变得沙哑，但她在处理伤患时那种专注、精准和不容置疑的冷静，与记忆中麒麟别苑的女神医孙景珍，完美地重叠在了一起。

　　处理完毕，桃乐丝又从那墨绿色药膏罐里多剜了一些，用宽大的树叶包好，递给巴德：“这‘青木膏’你拿回去，每天涂抹一次在肿胀处和伤口周围，能加速愈合，防止溃烂。记住，七天内这条手臂不能用力。”

　　巴德和马林都沉默了下来，脸上的凶狠和戾气在专业的处理和治疗后，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疼痛、疲惫和些许尴尬的神情。他们确实是为了那块不知所谓的蜥蜴皮斗殴，此刻在伤势和桃乐丝的冷静面前，那点争执显得尤为可笑和微不足道。

　　两人都是穷人，付不起昂贵的诊金，只能从怀里摸索出几枚磨损严重的钱币和一些零碎的小物件——包括那块引发争端的、干瘪丑陋的蜥蜴皮。桃乐丝看也没看，只收了那几枚微不足道的钱币，挥挥手示意他们可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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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互相看了一眼，眼神复杂，终究没再说什么，一前一后，步履蹒跚地离开了小屋，身影消失在门外弥漫的雾气中。

　　小屋重新恢复了安静，只剩下灶台上小锅里咕嘟声以及……门口布袋里那只蟾蜍偶尔发出的、不满的咕噜声。

　　桃乐丝轻轻舒了口气，揉了揉自己的手腕，走到水盆边清洗手上沾染的药膏和血污。她的背影显得有些单薄和疲惫。

　　“看到了吧，”她没有回头，声音带着一丝淡淡的嘲弄，“这就是这里的日常。为了一点微不足道的东西，就能拼个你死我活。生存本身，就是最大的战斗。”

　　我沉默片刻，开口道：“你的‘青木膏’，似乎效果很好。”我注意到巴德和马林的伤口在敷上药膏后，出血很快止住，肿胀也有轻微缓解的迹象。

　　“嗯，”桃乐丝擦干手，转过身，“这是我自己根据本地药材调配的，对于外伤确实有些效果。不过……”她微微蹙眉，“里面有一味主药‘地脉血竭’，是一种生长在特定区域的苔藓，止血生肌效果极佳，但我手头的库存用完了。”

　　她走到木架前，指着一个空置的位置：“上次采集的已经用光。‘地脉血竭’只在这片沼泽深处的‘沉眠林地’边缘才有生长，而且采摘后药效流失很快，需要及时补充。”

　　我心中一动，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不仅能帮到她，也能借此机会更深入地了解这个世界，以及……她口中的“沉眠林地”。

　　“我们帮你去采。”我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说道，同时看了一眼美一世。他毫无反应，似乎对我的决定漠不关心，或者说，执行我的指令是他的底层逻辑。

　　桃乐丝愣了一下，看向我，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犹豫：“沉眠林地……不算太平。那里靠近‘混沌低语’比较活跃的区域，偶尔会有一些……不好的东西游荡出来。而且路途不近。”

　　“没关系。”我语气坚定，“我们有自保能力。而且，”我指了指门口的布袋，“正好可以送这位‘老师’回家，它应该就住在那一带吧？顺便问问它关于‘古老痕迹’和圣典的事。”

　　桃乐丝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沉默如铁的美一世，最终点了点头，沙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激：“……好吧。有你们同行，确实更安全些。‘地脉血竭’很好辨认，它是暗红色的，紧贴着潮湿的岩石或腐烂的树根生长，表面有类似血管的银色纹路，在阴暗处会发出极其微弱的磷光。你们采集的时候，尽量连下面的一小块基质一起挖起来，这样能保持更久的新鲜度。”

　　她详细描述了“地脉血竭”的形态特征和可能的生长环境，又提醒了我们几种需要避开的、带有毒性和攻击性的本地植物和菌类。

　　“早点回来，”她最后说道，眼神中带着一丝复杂的意味，“等你们带回‘地脉血竭’，安顿好‘老师’……如果你们还想听，我可以告诉你们，我为什么会离开麒麟别苑，又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的。”

　　这无疑是一个承诺，一个揭开过往谜团的钥匙。

　　我郑重地点了点头：“一言为定。”

　　没有再耽搁，我提起门口那个装着蟾蜍“老师”的布袋，和美一世交换了一个眼神，便一同走出了这间弥漫着草药香气的小屋，再次投入外面那片广袤、诡异而危机四伏的沼泽雾气之中。

　　目标，沉眠林地。任务，采集“地脉血竭”，送蟾蜍回家，并在归途中，聆听一段尘封的往事。前方的森林幽暗深邃，仿佛隐藏着无数秘密，而我们的脚步，坚定地迈向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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