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狭路相逢1（儒闲篇）

　　庆国的京都，永远不缺热闹。但今日的喧嚣格外不同——街市尽头，一袭紫衣的少年正一脚踩在礼部尚书家公子的背上，手中匕首漫不经心地拍打着对方惨白的脸。

　　“范家的小祖宗又发威了！”人群窃窃私语，却无人敢上前。

　　范闲确实嚣张。他刚从澹州来京都不久，却已把半个京城的纨绔子弟揍了个遍。此刻他唇角噙着漫不经心的笑，眼底却冷得像冰。

　　“谁在闹事？”

　　低沉的声音从人群外传来。围观者如潮水般分开，让出一道路。身着玄黑骑装的高大男人勒马而立，目光如炬。

　　范闲抬头，撞进一双深邃的眼眸里。他认得这人——大皇子李承儒，军中历练多年，刚回京不久，以治军严谨着称。

　　“参见大殿下。”众人慌忙行礼，唯有范闲依旧站着，只是懒懒地拱了拱手。

　　李承儒皱眉：“当街行凶，成何体统？”

　　范闲轻笑，脚下用力，踩得那公子哥嗷嗷叫：“大殿下不如先问问，这位‘体统’方才在街上纵马，踏伤了几名小贩？”

　　李承儒一怔，他确实看到街角有几个摊子被撞得七零八落。

　　“即便如此，也该交由官府处置。”

　　“等官府来，人都跑没影了。”范闲挑眉，匕首在指尖转了个花，“我这是替大殿下分忧。”

　　李承儒从未见过如此放肆的人。他下马，大步上前，想将范闲拉开。

　　不料范闲手腕一翻，匕首不知何时已抵在他胸前。

　　“殿下小心，”少年笑得狡黠，“我这匕首可不长眼。”

　　众目睽睽之下，大皇子竟被一个无名小辈威胁。李承儒脸色铁青，却见范闲忽然收刀，一脚踢开脚下的纨绔。

　　“人交给殿下了，告辞。”

　　紫衣翻飞，范闲转身便走，留下李承儒站在原地，胸口还残留着匕首冰凉的触感。

　　几日后宫中夜宴，李承儒再次见到了范闲。

　　这次，范闲穿着规整的官服，站在范建身后，一副温良恭俭的模样。若不是那双眼依旧灵动狡黠，李承儒几乎要以为那日的街头是一场梦。

　　“范闲？”二皇子举杯，“久闻大名，听说你前几日当街教训了礼部尚书之子？”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范闲身上。李承儒不动声色地观察，想看他如何应对。

　　范闲恭敬举杯：“二殿下谬赞，不过是路见不平，帮大殿下分忧罢了。”

　　李承儒一口酒险些呛住——这人竟把祸水引到他身上。

　　庆帝饶有兴趣地问：“哦？承儒也在场？”

　　“正是，”范闲笑容纯良，“大殿下公正严明，已将人犯移交官府。”

　　李承儒在桌下攥紧了拳。那日范闲走后，他确实收拾了烂摊子，但这从范闲嘴里说出来，怎么听怎么别扭。

　　宴至中途，李承儒离席透气，却在御花园的转角被人拦下。

　　“殿下还在生气？”范闲倚在假山上，月光为他镀上一层银边。

　　“你好大的胆子。”李承儒冷声道。

　　范闲凑近，带着淡淡的酒气：“殿下可知，那日被马踏伤的人中，有个小女孩险些丧命？礼部尚书府上打点了官府，此事不了了之。”

　　李承儒愣住。他确实不知后续。

　　“所以，”范闲后退一步，笑容淡去，“殿下以为的嚣张，或许只是另一种公正。”

　　自那以后，范闲此人便成了李承儒心头挥之不去的谜题。起初他只当这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徒，但随着暗中观察愈久，他渐渐品出了几分意思。

　　这少年看似嚣张跋扈，行事却自有一套章法，倒像是刻意为之。

　　对权贵从不假以辞色，对平民却格外宽容。他在街上买糖葫芦会多给钱，见到老弱妇孺会悄悄帮忙。

　　更让李承儒惊讶的是，范闲的诗才。

　　一次诗会上，几位文人故意刁难，范闲不慌不忙，连作三首诗，首首惊艳。李承儒站在窗外，看着范闲谈笑风生间将对手羞辱得无地自容，竟觉得这样的他格外耀眼。

　　“殿下又来看热闹？”范闲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

　　李承儒转身，对上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

　　“你到底是怎样的人？”他忍不住问。

　　范闲歪头：“殿下何不自己看看？”

　　李承儒没料到范闲会这样反问，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月光下，少年眉眼间的狡黠与白日在诗会上的锋芒毕露判若两人。

　　“殿下总在暗处观察我，不累吗？”范闲随手折下一段柳枝，在指尖把玩，“不如光明正大地来问我。”

　　“问你，你就会说实话？”李承儒眯起眼。

　　范闲轻笑：“那要看殿下问什么了。”

　　这一刻，李承儒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些日子的暗中观察，恐怕早被这少年看在眼里。

　　“那日本王查过了，”李承儒忽然道，“那小女孩确实伤得很重，若非你派人送去良药，怕是性命难保。”

　　范闲手中转动的柳枝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没想到殿下也会关心这等小事。”

　　“在你眼里，本王就是这般不辨是非的人？”李承儒向前一步，身形几乎将范闲笼罩在阴影里。

　　范闲不退反进，几乎贴着李承儒的胸膛抬头：“那殿下以为，我是什么样的人？”

　　二人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李承儒看着眼前这双明亮得过分的眼睛，忽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你是个麻烦。”他最终给出了这个评价。

　　范闲闻言大笑，笑声惊起了树上的夜鸟。

　　“殿下说得对，我确实是个麻烦。”他止住笑，眼神却渐渐认真起来，“但京都这潭死水，难道不需要一个搅局的人吗？”

　　李承儒心头一震。他从未听人如此直白地评价京都的局势。

　　“你可知这句话传出去，会有什么后果？”

　　“殿下会传出去吗？”范闲反问，眼中是全然的信任。

　　这一刻，李承儒忽然明白了什么。范闲在他面前的种种放肆，或许并非不知轻重，而是一种试探——试探他们能否成为同道中人。

　　“礼部尚书已经联合几位大臣，准备弹劾你。”李承儒低声道，“三日后的大朝会，他们会当众发难。”

　　这是极重要的情报，他却毫不犹豫地说了出来。

　　范闲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像是早就料到一般：“多谢殿下提醒。不过，我也备了一份厚礼，准备送给礼部尚书。”

　　“什么厚礼？”

　　“他儿子强占民田、私设刑堂的证据。”范闲轻描淡写地说，“足够他喝一壶的了。”

　　李承儒震惊地看着范闲。原来这少年早就布好了局，那些看似冲动的行为，背后都有精心的算计。

　　“你究竟想做什么？”李承儒忍不住又问了一遍这个问题。

　　范闲望着远处的宫灯，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只是想在这个世界上，活得痛快一些。”

　　次日清晨，范闲刚出府门，就看见李承儒骑着马等在街对面。

　　“殿下这是？”范闲挑眉。

　　“听说你要去查看被踏伤的小贩，”李承儒面无表情，“本王同去。”

　　范闲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笑了：“殿下日理万机，这种小事...”

　　“少废话，上马。”李承儒打断他，伸出一只手。

　　范闲看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犹豫片刻，还是握住了。李承儒用力一拉，将他拽上马背，坐在自己身后。

　　“抱紧了。”李承儒一夹马腹，骏马飞驰而出。

　　范闲不得已抱住他的腰，在风中大声问：“殿下今日怎么有这般闲情逸致？”

　　李承儒没有回头，声音随风传来：“本王也想看看，你所谓的‘另一种公正’。”

　　京都，该变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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