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饿得哭都哭不出声

　　喻万春没有等待李南风回话而是自问自答道，“他们发现，”

　　“原来我还能做点什么！”

　　“原来日子不全是等死！”

　　“原来我们靠自己，也能挣到一口吃的，甚至几个铜板！’”

　　“这种对自身能力的确认，这种对未来的微弱期待，就是‘希望’的火种！”

　　“那五文钱，重点不在于它能买多少米。”喻万春再次强调，“重点在于，它是他们母子二人，通过自己的双手，按照一定的方法，实实在在挣来！得到！”

　　“这就证明了那条路是可行的！”

　　“这钱，是‘希望’的第一个果实，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凭证！”

　　“它告诉他们，只要继续努力，或许明天还能挣到五文钱，或许下次能挣到十文钱，或许地里的菜苗会长得更好……”

　　喻万春越说声音越大，带着演讲似得激情。

　　“他们的目光，从此不再仅仅局限于眼前的饥饿和绝望，而是投向了通过自身劳动可以创造的、哪怕极其微小的未来。”

　　喻万春的声音逐渐高昂，带着一超越时代的洞察力，“人，是一种需要‘意义’和‘盼头’的生物。”

　　“绝望能摧毁一个人，而希望，哪怕再渺茫，也能让一个人在泥泞中爬行。”

　　“我教给他们的，不是点石成金的仙法，而是在他们漆黑一片的世界里，划亮了一根火柴！”

　　“这根火柴的光芒很弱，照不了多远，但它让他们看到了，黑暗中除了虚无，还有彼此努力的脸庞，还有那条可以试着往前走一步的小路。”

　　他看向李南风，“南风兄，你说五文钱无用。但我告诉你，这五文钱，对于他们而言，重若千钧！”

　　“它买来的不是米，是生的勇气，是活下去的理由！”

　　“有了这点希望，他们就会想方设法地活下去，会更有韧性去面对接下来的苦难。”

　　“他们会更加珍惜得到的一切，会更努力地去学习、去尝试。这份由内而生的力量，远比我们一次性施舍十两银子，更能支撑他们走过寒冬，等到或许永远也不会回来的父亲，或者……”

　　喻万春声音停顿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心底的话。

　　“等到世道改变的那一天。”

　　喻万春长长吐出一口气，总结道，“所以，我做的，不是无用的慈善，而是赋能。”

　　“我点燃了他们内心的希望之火。这火苗现在很小，但只要不灭，就有星火燎原的可能。”

　　“救助个体，不仅仅是给一口饭吃，更重要的是恢复他作为一个人的尊严和能动性。”

　　“这，才是真正能改变一个人命运的东西。”

　　一番长篇大论，如黄钟大吕，在李南风耳边轰鸣作响。

　　他从未听过有人将“希望”二字剖析得如此深刻，如此具有力量。

　　他惯常的思维模式是现实的、功利的，衡量的是直接的利害得失。

　　而喻万春，却将他引向了一个他从未深入思考过的维度，人的精神世界，信念的力量。

　　他想起了他爹走镖被人打伤，为了救治花光积蓄却没留下人。

　　家道中落，母亲带着他们兄弟二人艰难度日。

　　是什么支撑着母亲日夜操劳，从未放弃？

　　不正是希望他们兄弟能长大成人，过上更好生活的“希望”吗？

　　他想起了自己被迫为钱敏卖命时，是什么让他忍受种种屈辱，没有一死了之或鱼死网破？

　　不正是救治母亲、让弟弟过上安稳日子的希望吗？

　　原来，希望并非虚无缥缈的空谈，它真实地存在于每一个挣扎求生的灵魂深处，是驱动行动最原始的燃料。

　　喻万春不仅看到了世间的苦难，更洞悉了苦难中人心深处的微光，并懂得如何去呵护、点燃这微光。

　　这份见识，这份胸怀，这份超越了简单施舍的，真正致力于激发人内在力量的智慧，让李南风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

　　他原本以为喻万春只是一个文士，一个读书人，或许有些才华，但未必懂得真正底层的人间疾苦和生存法则。

　　但现在他发现自己错了。

　　喻万春不仅懂，而且看得更深，更远。

　　他的思想，如同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让李南风看到了关乎“人”本身的全新视野。

　　这种思想，不属于这个时代。它带着一种洞穿世情的通透和一种悲天悯人的力量。

　　李南风沉默了许久，目光中的锐利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情绪所取代，那里面有反思，有触动，更有一种逐渐升起的敬佩。

　　他缓缓抬起头，正视着喻万春，原本冷硬的嘴角微微动了一下，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对着喻万春，极其郑重地、缓缓地抱拳一礼。

　　它意味着认可，意味着折服！

　　他从一个冷眼旁观的看客，开始真正成为喻万春思想的认同者，乃至护道者转变。

　　李小北看着哥哥的动作，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杨大和杨五对视一眼，他们何尝不是？

　　杨静文看着喻万春的背影，柔美的眼眸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喻万春坦然受了李南风这一礼。

　　他微微一笑，轻声道，“前路漫长，我们能做的，就是一边前行，一边尽力多点燃一些这样的希望之火。纵然光芒微弱，但汇聚起来，未必不能照亮一方天地。”

　　李南风那郑重一礼，仿佛在沉闷的队伍中投下了一颗石子，漾开了层层涟漪。

　　一直默默听着两人对话的杨大，此刻驱马靠近了几分。

　　他的脸上流露出一种深切的感同身受。

　　他看着李南风，又望向喻万春，“南风兄弟，先生刚才所说的‘希望’，我们兄弟几个……最能体会。”

　　他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那年，我们还小，”他指了指旁边的杨五，“杨五知道，我们当时在南城那片，跟着一帮乞儿混混，挣扎求活。”

　　“说是乞讨，其实跟野狗抢食没什么区别。”

　　“住的是破庙漏雨的角落，冬天裹着捡来的烂麻片，冻得挤在一起取暖，早上醒来，经常发现身边的小伙伴已经冻硬了。”

　　李南风眉眼微微一动，他知道底层艰难，但亲耳听到身边人讲述如此具体的过往，感受又自不同。

　　“饿极了是什么滋味？”杨大像是在问别人，又像是在问自己，“肚皮贴着脊梁骨，眼睛看东西都是绿的。为了一口馊了的饭，能跟人打得头破血流。”

　　“静文那时候最小，饿得哭都哭不出声，静文……”他看了一眼坐在骡车旁的杨静文，眼中满是疼惜，“静文那会儿也小，瘦得跟豆芽菜似的，风一吹就能倒。我们几个当哥哥的，只能把讨来、抢来的那点吃食，紧着她先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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