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父皇为你,顶着这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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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朝会散了。

  暮色四合。

  紫禁城的夜,死寂。

  风里都带着杀气。

  乾清宫。

  东暖阁。

  天子的心房,此刻比冰窖还冷。

  白日那场朝争,抽干了这里所有的暖气。

  朱祁钰没回寝殿。

  他把伺候的宫人全赶走了。

  一个人,在东暖阁枯坐。

  暖阁极大,空旷。

  只点着几根手臂粗的牛油巨烛。

  昏黄的烛光被角落的阴影吞掉。

  只照亮他身前的一小片地方。

  一个巨大的地球仪,摆在那。

  他没坐龙椅。

  他就站在地球仪前。

  一身明黄色常服,在这空殿里,背影单薄,落寞。

  他伸出手。

  那只手因久病而苍白瘦削。

  指尖落在巨大的球体上。

  入手冰凉,又透着一种温润。

  指尖划过山脉的凹凸。

  抚过海洋。

  他脑子里,全是白天朝堂上的那些脸。

  王文那帮老臣痛心疾首的脸。

  赵秉那群御史以头抢地的死谏。

  郭勇那些武将勋贵,眼睛里不加掩饰的贪婪和狂热。

  还有于谦。

  那张老脸上闪过的震惊,挣扎,最后的决然。

  所有画面,最后都停在自己儿子的脸上。

  一张稚气未脱,却又执拗到可怕的脸。

  “利通万国,宣威四海!”

  这八个字,在他脑子里反复炸响。

  那是一个他从未敢想的未来。

  一个让他这个帝王都恐惧的未来。

  他的前半生,土木堡的耻辱。

  北京保卫战的惶恐。

  南宫的暗无天日。

  好不容易坐稳江山,他只想守成。

  只想把这个烂摊子勉强维持下去。

  可他儿子,想把这艘破船,开进风暴里。

  开进遍地黄金的未知海域。

  疯了!

  这孩子竟然疯了!

  朱祁钰的手指死死扣在地球仪上。

  指节发白。

  他闭上眼。

  迎面就是滔天巨浪。

  那股力量,能把整个文官集团,整个儒家道统都掀翻。

  值得吗?

  为个虚无缥缈的未来,赌上大明的国运。

  他想退。

  就在这时,剧烈的咳嗽涌上来。

  “咳。。。咳咳。。。”

  他捂着嘴,俯下身,咳的撕心裂肺。

  他摊开手掌。

  掌心一团刺目的殷红。

  烛光下,红的妖冶。

  他的身子,他自己清楚。

  大限将至。

  他没有下一个十年了。

  不能再稳妥的推行什么新政了。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

  留给大明的时间,也不多了。

  不进,则死!

  与其留个烂摊子给后人,等它百年后塌掉,不如。。。

  就在自己手上,赌一把!

  赌济儿能给大明,赌出一个新未来!

  这念头是火。

  瞬间烧光了他心里的犹豫和疲惫。

  他直起身。

  那双因病浑浊的眼睛里,重新有了帝王的光。

  灼人。

  “来人。”

  声音不大,威严却不容置疑。

  一个小太监从阴影里出来,跪在地上。

  “奴婢在。”

  “传太子。”

  一刻钟后。

  朱见济进了东暖阁。

  他看到的不是帝王。

  而是一个父亲。

  一个站在世界中央,背影萧索的父亲。

  “父皇,您深夜召见儿臣,所为何事?”

  朱见济躬身行礼。

  朱祁钰转过身,没让他跪,指了指旁边的锦凳。

  “坐吧。”

  他走到御案后坐下,看着自己的儿子,直接问。

  “济儿,今天朝堂上,朕最后说容后再议,你。。。可会怨朕?”

  朱见济心里一动。

  他抬头,迎上父皇的视线,摇头。

  “儿臣不敢,也从未怨过。”

  声音很平。

  “儿臣懂,父皇是在保护我。”

  “是为刚萌芽的新政,挡最致命的一刀。”

  “若不是父皇用不决断来决断,试点的法子,怕是已经胎死腹中了。”

  “你懂就好。”

  朱祁钰脸上是欣慰的苦笑。

  他叹了口气。

  声音里全是疲惫和无奈。

  “朕是天子,是大明的天。可朕也是满朝文官的天子,是祖宗家法下的天子。”

  “王文那些人,不蠢,也不坏。”

  “他们只是被圣贤书,被祖宗家法,困住了一辈子。”

  “他们信的,是他们用命去守的道。”

  “朕能杀一两个王文,但杀不光信这套的读书人。”

  “朕要是跟整个文官集团撕破脸,那不是改革,是内乱。”

  “到时候,不用等瓦剌打过来,大明自己就散架了。”

  这是朱祁钰第一次,这么坦诚的跟儿子说这些。

  说他这个帝王的困境和软弱。

  朱见济安静的听着。

  他能听出父皇话里的无力。

  是啊。

  帝王,也不是万能的。

  一样被无数看不见的规矩和利益,捆的结结实实。

  “但是。。。”

  朱祁钰话锋一转。

  那双疲惫的眼睛里,猛的射出骇人的光。

  “朕是皇帝,不能不顾祖制,跟百官撕破脸。”

  “可朕,首先是你的父亲!”

  “朕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儿的大业,被那帮腐儒活活拖死,耗死!”

  他站起身。

  走到御案前,打开龙椅扶手上的一个暗格。

  从里面拿出一件东西。

  一枚手掌大的纯金令牌。

  令牌沉重,入手温润。

  正面是阳文雕刻的五爪金龙,栩栩如生。

  背面,是四个杀气腾腾的篆字。

  便宜行事!

  朱祁钰拿着金牌,一步步走到朱见济面前。

  神情前所未有的庄重和决绝。

  “济儿,你听着。”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字字都是从胸膛里挤出来的。

  “从今往后,朝堂上的事,朕来周旋。”

  “他们要吵,要闹,要用祖宗规矩来拖,朕就陪他们吵,陪他们闹,陪他们拖!”

  “朕拼了这条命,也要把他们死死的按在奉天殿!”

  他把滚烫的金牌,塞进朱见济手里。

  “这金牌,你拿着。”

  “出了乾清宫的门,朝堂外的事,你放手去做!”

  “不用奏报,不用请旨!”

  “遇事,先斩后奏!”

  “见此令牌,如朕亲临!”

  “朕给了你便宜行事之权,也把大明的国运,把朕的命,都交到你手上了!”

  这番话,就是托孤。

  这令牌,绕开了内阁,六部,绕开了一切朝廷法度。

  是最高指示。

  这是一个帝王,能给继承人的,最极致的信任。

  也是最疯狂的授权!

  朱见济紧紧握着那枚沉甸甸的金牌。

  滚烫的温度烙在他的掌心。

  也烙在他心里。

  他来这世界后,做的一切,谋划,算计,杀伐,都是为了活。

  为了坐稳屁股下的位置。

  可这一刻。

  当父皇把这令牌交给他。

  他那颗被两世记忆包裹的心,被狠狠砸了一下。

  一股暖流从心底涌起。

  冲垮了他所有的冷静和伪装。

  眼眶,红了。

  他握着金牌,看着眼前的父亲。

  看着这个为了自己,不惜赌上一切的男人。

  喉头哽咽。

  双膝一软,重重的跪了下去。

  “儿臣。。。”

  他想说绝不负父皇所托。

  可话到嘴边,只剩下两个字。

  “。。。遵旨!”

  千言万语,不如这两个字重。

  朱祁钰笑了。

  笑的畅快,欣慰。

  他亲自扶起儿子,给他理了理凌乱的衣襟。

  然后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一下,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朱见济抬头。

  看着父皇那张因激动而泛起不正常潮红的脸。

  看着他眼中的期许和决绝。

  用力的点头。

  “去吧。”

  朱祁钰的声音恢复平静,却有种不可撼动的力量。

  “放手去做。”

  “天,要是塌下来。。。”

  他盯着儿子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

  “父皇,为你顶着!”

  朱见济没再说话。

  他对着父皇,行了一个最标准,最郑重的大礼。

  然后,转身。

  握紧那枚滚烫的金牌,头也不回的走出东暖阁。

  冰冷的夜风吹来。

  衣袍猎猎作响。

  他却不觉得冷。

  心里,有团火在烧。

  是父皇用命点燃的火。

  他抬头,望向能吞掉一切的夜空。

  王文,护法同盟。。。

  朝堂上的博弈,到此为止。

  从现在起,游戏规则,我来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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