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笔墨作刀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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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更天。

  夜深了。

  乾清宫东暖阁的那场托付,像一块巨石砸进湖里,整个京城的水面下,暗流汹涌。

  朱见济回到东宫。

  手里那块“便宜行事”的金牌,还留着他爹手心的热度。

  滚烫。

  也像一团火,在他心里烧。

  他没睡。

  直接进了那间被列为禁地的舆论战情室。

  沈炼早就到了。

  这位新晋的内阁学士,熬了一夜,眼窝都黑了,眼睛里却有火在烧。

  白天的朝堂风暴,让他整个人都处在一种紧绷的亢奋里。

  “殿下,王文那帮人不会罢休的。”

  沈炼的声音又干又哑。

  “白天您逼他们挂印,只是权宜之计。这梁子,结死了。我怕他们明着不敢来,暗地里下死手,把开海的事给拖死耗死。”

  朱见济没回头。

  他踱到一张巨大的京城舆图前,手指划过图上密密麻麻的府邸。

  一抹冷笑,凝在他唇角。

  “跟一群滚刀肉在朝堂上吵架,没用。”

  “咱们换个地方。”

  沈炼愣住。

  “殿下的意思是?”

  “孤不跟他们吵。”

  朱见济转过身,烛火在他瞳孔里跳动。

  “孤要让全天下的人,来跟他们吵!”

  他的手指,点在桌上一份刚印出来,还带着墨香的报纸上。

  语气很平淡。

  话里的分量却能砸死人。

  “大明日报,是孤的刀,也是孤的战场。”

  “沈爱卿,明天起,头版开个新栏目。”

  “就叫,国是策!”

  国是策?

  沈炼咀嚼着这三个字,眼里的火烧的更旺了。

  “对,国之大事,人人可策。”

  朱见济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

  “广邀天下士农工商,三教九流,都可以匿名投稿,辩一辩这国家大事!”

  他的手指重新落回舆图,又仿佛穿透了纸张,望向了那片被锁住的蔚蓝。

  “第一期的题目。。。”

  “就叫,海禁,是福是祸?”

  沈炼的呼吸停了。

  他傻傻的,看着眼前的少年太子,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炸上天灵盖。

  神来之笔。

  这他妈就是神来之笔!

  把朝堂上那潭死水,直接冲进民间的大江大河里!

  让精英的口舌之争,变成一场全民的盛宴!

  这是阳谋。

  杀人不见血的阳谋。

  “臣。。。臣这就去办!”

  沈炼捏紧了拳头,骨节发白,声音都抖了。

  不是害怕,是兴奋到极致的颤栗。

  “殿下放心!笔墨作刀枪,这是我的场子!绝不辱命!”

  这一夜。

  东宫书房的灯,亮到天亮。

  第二天。

  晨光刚洒进京城,无数报童嘶哑的叫卖声,就炸响了全城的大街小巷。

  “号外!号外!大明日报开辟国是策专栏,邀天下人共议国是!”

  “头条!海禁是福是祸?不问出身,不记姓名,人人都能说两句!”

  整个京城。

  炸了。

  茶馆酒楼,勾栏瓦舍,到处都在吼这件事。

  “听说了?太子爷让咱们老百姓也议论国家大事了!”

  “真的假的?开天辟地头一回啊!”

  “快!买份报纸瞧瞧!”

  报纸瞬间被抢光。

  洛阳纸贵。

  读书人,大商人,还有些识字的工匠,都围成一圈,死死盯着那篇石破天惊的开栏文章。

  但狂欢没持续多久。

  一股黑压压的反击力量,就盖了过来。

  仅仅一天。

  大明日报的国事策专栏,就登了一篇雄文。

  文采斐然,引经据典。

  署名只有一个号:护道者。

  这篇署名护道者的文章,把开海的坏处说绝了。

  文章从三皇五帝讲到本朝太祖,把重农抑商捧上了天,把海禁说成是保护大明百姓的慈母手臂。

  文章痛斥主张开海的人,是利欲熏心,是数典忘祖,是开门揖盗,是引狼入室。

  最后,更是一段泣血警告。

  说国本在农桑,民风在守正。

  一旦开了商路,人心就坏了,田地就荒了,纲常就没了。

  到时候,堂堂中华沦为铜臭之邦,国将不国!这不是瞎说,是前宋的教训!

  这篇文章,把整个士林都引爆了。

  无数守旧的老儒生,找到了主心骨,一个个奔走相告,拍案叫绝。

  “好!这才是大家手笔!”

  “护道者,我辈楷模,国之栋梁啊!”

  支持护道者的稿子,雪片一样飞向报社。

  舆论的风向,一夜之间就要被彻底拧过去。

  大明日报总编室。

  空气压抑的能拧出水。

  沈炼盯着桌上那篇被无数人传抄的护道者说,一言不发。

  几个年轻编辑急的直搓手。

  “沈大人,这护道者不知是哪路神仙,笔力之深,尽然不在王文之下!几大书院的宿儒都给他站台,咱们。。。咱们顶不住了!”

  沈炼摆了摆手。

  他反而笑了。

  “来得好。”

  “没个像样的对手,这戏唱的也太没劲了。”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

  看着外面喧闹的街道。

  他转回头。

  “他们讲他们的圣贤大道,咱们讲咱们的柴米油盐。”

  说完,他回到桌前,铺开稿纸,提笔就写。

  他也给自己,取了个笔名。

  开拓者。

  第三天。

  大明日报头版,登了一篇针锋相对的檄文。

  作者,开拓者。

  文章里,没有一句经书典故,没有一句空谈大道。

  通篇,只有血淋淋的现实。

  和冰冷的数字。

  文章劈头就是三问:

  敢问护道者,土木堡的时候国库空了,京师的兵没衣穿没饭吃,圣贤书可能变成一粒米,一件甲?

  敢问护道者,整肃京营换装火器,花了千万两银子,你护的道,可能变出一两银,一支铳?

  再问护道者,曹吉祥贪的钱够十万大军用一年,钱从哪来的?就是从你说的海禁漏洞里来的!你护的到底是太祖的法,还是国贼的财路?!

  三问过后。

  开拓者毫不客气的将那本走私帐册上的惊人数字,公之于众。

  当各位高谈阔论,担心民风败坏时,江南的国贼们,正用你们鄙夷的玩意,每年从大明身上,刮走数千万两民脂民膏!

  海禁,禁的是守法良商,禁不住无法无天的国贼!

  海禁,锁的是朝廷财源,锁不住倭寇的屠刀!

  文章最后,开拓者用最俗,也最扎心的话,发出了怒吼。

  我只想问一句。

  我们是该继续守着空钱袋子,抱着祖宗牌位,等敌人再打到城下。

  还是该冲出去,到那片大海之上,亲手夺回本就属于我们的一切?!

  如果说护道者的文章是春雨。

  那开拓者的檄文,就是旱天雷。

  简单。

  粗暴。

  这篇文章一出来。

  京城,彻底疯了。

  那些原本事不关己的贩夫走卒,市井小民,第一次被卷进了这场国是之争。

  “说得对啊!他娘的,咱们再这儿穷得叮当响,那帮当官的亲戚在海外发大财?凭什么!”

  “开拓者说的才是在理!没钱,谈什么狗屁道统!”

  商人们更是眼睛都红了。

  一个个狂喜。

  “知己!这位开拓者真是咱们的知己!快!去工商总会,咱们捐钱!必须支持开拓者!”

  “对!咱们商人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太子爷要开海,就是给咱们一条活路,谁敢挡着,就是跟咱们过不去!”

  一个胖商人激动的挥舞着手里的报纸,脱口而出。

  “殿下YYDS!这才是带着咱们发财的活菩萨啊!”

  格物院的工匠。

  年轻开明的学子。

  甚至一些沿海卫所来京述职的底层军官。

  全都被这篇文章点燃了。

  他们拿起笔,用自己最朴实的话,写下一篇篇支持开拓者的文稿。

  舆论的天平。

  以一种摧枯拉朽的姿态,轰然倒向开海一方。

  王文的府邸内。

  这位内阁首辅,看着满城传抄的开拓者檄文,气得浑身发抖。

  “啪!”

  心爱的茶盏被他狠狠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竖子!竖子!他。。。他这是妖言惑众!是煽动民心!是邪术!”

  他和他的那些盟友们,这才骇然发觉。

  他们引以为傲的笔杆子。

  在赤裸裸的利益面前,竟然碎的跟地上的瓷片一样。

  不堪一击。

  他们第一次,尝到了被民意抛弃的滋味。

  “王公,这。。。这可怎么办?再这么下去,民心就全被那竖子夺走了!”

  吏部尚书何文渊的声音里,已经变了调,带着哭腔。

  王文死死盯着报纸上“开拓者”三个字。

  捏着报纸的手,指节惨白。

  怨毒。

  不解。

  这个开拓者,到底是谁?

  他的笔,怎么比刀子还利?

  此刻。

  东宫。

  朱见济站在巨大的地球仪前。

  小禄子在一旁眉飞色舞的汇报着这场辉煌的战果。

  但少年监国的脸上,没有半点喜悦。

  他转动着那颗蔚蓝色的星球,眼神穿透了它,望向了未知之处。

  许久。

  他开口,声音很轻。

  “笔墨作刀枪,杀的是人心。”

  “可要让他们那帮老骨头彻底死心,光靠笔杆子,还不够。”

  他的手指,点在地球仪上一个不起眼的位置。

  “还差一阵,从万里之外吹来的。。。真刀真枪的风。”

  那风。

  已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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