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京观震八闽,降书似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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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还是那个夜。

  天亮了。

  一个消息插上翅膀,飞遍八闽。

  速度比八百里加急还快。

  长乐,没了。

  不是城没了。

  是天没了。

  盘踞长乐几百年的十七家大姓豪族,一夜之间,从族谱上被抹得干干净净。

  林氏宗祠的废墟。

  两百一十七颗人头,堆成了一座三丈高的小山。

  一座京观。

  这是太子殿下的回应。

  对那场屠杀的回应。

  也是宣判。

  福清县,陈家。

  陈氏族长陈伯言正在喝茶。

  下人连滚带爬的冲进来。

  他手里的前朝官窑青瓷茶杯,当啷一声,砸在地上。

  碎了。

  “你。。。你说什么?”

  “再给我说一遍!”

  陈伯言一把揪住家丁的领子,眼珠子红的要滴出血,嗓子全是破音。

  “老。。。老爷,是真的!长乐林半城。。。还有张家李家。。。全完了!”

  “满门男丁,一个不留,人头。。。人头都堆成了山,就在林家祠堂门口!”

  家丁裤裆都湿了,话不成句。

  京观。

  京观!

  这两个字在他耳朵里炸开,五脏六腑都跟着抽搐。

  陈伯言踉跄后退。

  一屁股坐进太师椅。

  天旋地转。

  眼前一黑。

  完了。

  脑子里就剩这两个字。

  那个小太子。

  他来真的。

  他是个疯子!

  一个把人命当草踩的疯子!

  “快!”

  “快去请黄老爷!王老爷!”

  陈伯言的声音变了调,像是喉咙被掐住的鸡。

  “快去!”

  半个时辰不到。

  福清县有头有脸的人物,全挤进了陈家的密室。

  在座的,有一个算一个。

  名字,都在太子那份要命的清单上。

  密室里没人说话。

  只有粗重的喘气声。

  每个人的脸,都白的吓人,不见半点血色。

  “陈兄。。。消息。。。可靠?”

  一个矮胖的黄老爷嘴唇哆嗦着,终于憋出一句话。

  “可靠?”

  陈伯言的笑声比哭还难听,嗓子哑的厉害。

  “我那不成器的侄子,福州府衙的,派人送的死信!郭勇的三千兵,连夜出发,天亮就回营了!”

  “你说可靠不可靠!”

  黄老爷不吭声了。

  额头的冷汗一颗颗往下掉,很快就湿了衣领。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年轻的王家族长猛的一拍桌子,整个人都蹦了起来。

  “不经三司会审!不报刑部核准!屠戮乡贤!构筑京观!”

  “这是人干的事?这是暴君!是桀纣!”

  “他就不怕天下士人共讨之?不怕史笔如刀,把他钉死在耻辱柱上吗?!”

  声音在密室里打转。

  空洞,又刺耳。

  陈伯言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

  “史笔?天下士林?”

  “王贤侄,你还没睡醒?”

  他抬手,朝着北边长乐的方向指了指。

  “那两百多颗人头,就是给咱们的答复!”

  “咱们在他眼里,算个屁的士林!”

  “咱们是勾结妖人,屠杀官兵,罪该万死的国贼!他杀咱们,是奉天靖难,替天行道!”

  “谁敢说个不字,谁就是国贼的同党!”

  王家族长脸上的血色唰的就没了。

  腿一软。

  人,瘫回了椅子里。

  没错。

  太子爷动手前,大明日报就已经定了调子。

  他们被开除了“人籍”。

  成了人人喊打的“贼”!

  “哪。。。那怎么办?”

  黄老爷彻底没了主意,声音里带着哭腔。

  “我听说清单是照着鱼鳞图册做的!咱们这些年做的账。。。恐怕全让他翻出来了!”

  “跑!连夜跑!带上金银细软往内陆跑!他还能把整个大明翻过来不成!”

  “跑?往哪跑?”

  陈伯言摇着头,脸上全是死气。

  “你当西厂的番子是吃干饭的?福州戒严的时候,通往内陆的关隘,早就被西厂的狗给盯死了!现在出去,就是送死!”

  密室里,又一次没人说话。

  跑,是死。

  不跑,也是死。

  等死的滋味,扼住了每个人的喉咙。

  咚咚咚!

  门被擂的震天响。

  “老爷!老爷不好了!城外。。。城外来了个煞星!”

  家丁滚了进来,哭嚎着。

  “福州卫的何健!他一个人!就在城外喊话,说奉了太子殿下的令,来给咱们送‘大礼’!”

  何健!

  那个砍了自己主子脑袋,献城投降的叛徒!

  陈伯言几人心头猛地一跳。

  一群人魂不守舍的冲上福清县的城楼。

  往下一看。

  个个都觉得后脖颈子发凉。

  城门外。

  何健一身戎装,骑在高头大马上。

  他身后没有千军万马。

  只有十几个西厂番子,抬着一口巨大的木箱。

  何健看到了城楼上的陈伯言,嘴角扯出一个笑。

  冰冷的笑。

  他从怀里掏出份崭新的大明日报号外,高高举起。

  “城上的陈族长,福清的各位乡贤,都听好了!”

  声音灌满了内力,传遍城头。

  “我,何健!奉太子殿下钧令,给各位送来殿下的问候!”

  “长乐林氏一门,勾结妖人,屠戮官兵,负隅顽抗,以于昨夜,被靖难大军就地正法!”

  “此乃首恶!天理昭彰!”

  他顿了顿,目光在城楼上每一张煞白的脸上扫过,声音不带半点活人的温度。

  “殿下有令!”

  “念你们福清士绅,尚有悔改之心,不愿与国贼为伍。特给你们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他用马鞭指了指身后的大木箱。

  “这是太子殿下新拟的,福清县土地审计问题清单!上面有名有姓的,一共三十四家!”

  “限你们,今天日落前,把清单上所有主犯,自己绑了,连同这些年侵占的田契,贪墨的银两,一并送出城!”

  呛啷!

  他猛的拔出腰刀,刀锋映着日光,晃得人眼疼。

  “时辰一到,人没送到,或跑了一个。。。”

  他咧开嘴,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

  “那这份清单,就是郭勇将军的下一份杀人名单!”

  “福清,就是我大明第二个长乐!”

  福州,巡抚衙门。

  土地审计工坊里,气氛压抑,又透着诡异的亢奋。

  长乐的血,给每个书办都打了鸡血。

  太子爷让他们看到了。

  他们的笔,连着屠刀。

  笔落,人头滚。

  再没人敢偷懒。

  朱见济的书房。

  他静静的听着沈炼的汇报。

  “殿下,何健的信使刚回来,福清县城,乱了。”

  沈炼脸上说不清是什么神情,有痛快,有不忍,更多的是脑子跟不上趟的茫然。

  “陈伯言他们,竟然疯了。”

  “何健宣读完太子令不到一个时辰,陈伯言就带头打开了城门。”

  “他们绑了清单上排名靠后的十几家小地主,哭喊着说是那些人逼他们干的,求殿下开恩,给他们立功的机会。”

  “狗咬狗。”

  朱见济放下茶杯,只说了三个字。

  一切,和他想的一样。

  林振南那群蠢货。

  一场屠杀,就想吓住他?

  错了。

  那一百多条命,不是警告。

  是送他手上的一把刀。

  一把能斩断所有规矩,碾碎所有侥幸的刀!

  长乐的景观,不是为了杀人。

  是为了,不再杀人。

  “殿下,您这一招,以杀止杀,攻心为上,实在。。。实在。。。”

  沈炼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词,最后只能长叹一口气,对着朱见济深深一躬。

  “臣服了。”

  “杀一人而活千人,流血千里而安天下。臣本以为,这只是圣人空话。今天才算开了眼界,是臣浅薄了。”

  “圣人?”

  朱见济扯了扯嘴角。

  “先生,我不是圣人。”

  “我只是个不想让自己人白死的疯子。”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

  天很蓝。

  “长乐之后,再无长乐。福清之后,八闽就该安静了。”

  话音刚落。

  一个亲卫快步的走进来。

  “启禀殿下!京城八百里加急!”

  一封火漆封死的密函。

  仅太子亲启。

  信封上,是于谦的笔迹。

  笔迹旁,一个不起眼的红色标记。

  最高警报。

  朱见济的心沉了一下。

  他撕开信封。

  信纸上的字,一个个跳进他眼睛里。

  他脸上的表情,一点点消失。

  最后,只剩下冰。

  信上的内容很简单。

  也足够要命。

  “长乐事,震动朝野。魏国公徐承宗,联合都察院三十余名御史,刑部,大理寺,上书弹劾殿下。”

  “罪名有四:滥杀无辜,擅动刀兵,逼反军民,形同谋逆。”

  “南宫那位也动了,与孙太后遍访朝臣,说殿下乖戾嗜杀,非仁君,不堪为国本。”

  “陛下。。。在朝堂上压力巨大。”

  “为平息众怒,也为保全殿下。。。”

  “陛下已下旨。”

  “命殿下,立刻停止靖难,即刻班师回京!”

  “回京自辩!”

  朱见济死死的捏着信纸。

  指节捏的发白。

  一阵寒气从脚底板窜上来,直冲天灵盖。

  京城。

  从背后捅来的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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