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一份染血的战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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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月初六,深夜,广州。

  南征大元帅府内,灯火通明。

  临时改建的军机处里,气氛压抑得仿佛凝固了一般,连烛火的跳动声都清晰可闻。

  炭盆烧得极旺,驱散了南国夜晚的湿寒,却驱不散在场众人心中的焦灼。

  太子朱见济一身玄色常服,负手立在那副巨大的世界舆图沙盘前,已经一个时辰没有动过了。他像一尊雕塑,目光死死地锁定在舆图上那个代表着吕宋的渺小红点上,深邃的眼眸里,是外人看不懂的深沉与凝重。

  在他的身后,内阁首辅于谦、东宫洗马沈炼、京营大将郭勇等所有军机重臣,也都彻夜未眠,一个个眼圈发黑,却没人敢发出一丝声音。

  他们都在等。

  等一份从万里之外,足以决定国运走向的消息。

  决战已经打了三天三夜,按照西厂的推演,胜负早该分晓。可从马尼拉传来的消息,却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每一息的等待,都是一种煎熬。

  就在堂中气氛快要凝滞到让人窒息时,一阵急促到几近踉跄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猛地打破了这片死寂。

  “殿下!”

  小禄子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他手里高举着一个用火漆封死的黄铜管,脸上混杂着狂喜、悲痛与激动,声音因极度的情绪波动而嘶哑颤抖:

  “殿下!马六拉……不,吕宋……吕宋传回来的血色急报!”

  “西厂‘夜航船’特别行动组,三百人昼夜兼程,不眠不休,换了七艘快船,战死一百二十余人,硬生生从炮火连天的马尼拉湾,杀出了一条血路,把……把捷报送回来了!”

  送信的信使,在踏上广州港码头的那一刻,便口喷鲜血,力竭而亡。

  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只有七个字——

  “幸不辱命,请……罪……来……生……”

  整个军机处,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个依旧带着体温的黄铜管上。

  朱见济猛地转身,快步上前,从颤抖的小禄子手中,接过了那个沉甸甸的铜管。

  他拔出腰间匕首,亲手挑开火漆。动作很稳,但周围的人,却分明能看到他那持着铜管的左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

  一份染血的战报,被缓缓抽出。

  小禄子凑上前,借着烛光,开始高声念诵。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锤锤重鼓,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南洋水师统帅陈安澜,泣血上奏:”

  “景泰十三年二月初三,我大明靖海舰队,与西班牙‘东方无敌舰队’决战于吕宋马尼拉湾……”

  小禄子每念一句,堂中众人的心便提一分。

  “……此役,我军以‘T字绞杀’,断其锋芒,以‘水下闷雷’,乱其阵脚……”

  听到这里,郭勇的拳头已经不自觉地握紧,激动得浑身轻颤。

  当小禄子吸了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几乎是吼出下面那句话时,整个军机处的气氛,被瞬间点燃!

  “……全歼西班牙‘东方无敌舰队’先遣军三十艘主力战舰!击沉二十三艘!俘获七艘!敌军两万余人,阵亡、溺毙过半,余者皆降!”

  “其舰队总司令,‘血腥公爵’阿尔瓦·德·托莱多!吕宋殖民总督,唐·米格尔·德·雷加斯皮……”

  小禄子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扬眉吐气的痛快!

  “……皆被我天兵生擒活捉!”

  “此役,大明全胜!”

  短暂的死寂之后,军机处内,爆发出雷鸣般的狂喜与欢呼!

  “赢了!我们赢了!”

  “他奶奶的!老子就知道能赢!”郭勇再也憋不住,一拳砸在桌上,激动得满脸通红,虎目含泪。

  “殿下神机妙算!千古未有之大捷!千古未有之大捷啊!”于谦这位一生稳重的老首辅,此刻也老泪纵横,他看着朱见济,激动地拱手作揖,身子都在抖。

  “殿下……天佑我大明!天佑我大明啊!”

  所有人都陷入了巨大的狂喜之中,唯有朱见济,在最初的激动过后,神情却慢慢恢复了平静。

  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从依旧激动的小禄子手里,接过了那份战报的副卷。

  那里,记录着另一份名单。

  ……

  子时,欢庆的众臣散去。

  军机处的密室之内,只剩下朱见济和于谦两人。

  炭火依旧烧得很旺,但室内的气氛,却与刚才的狂喜截然不同,多了一丝沉重。

  朱见济坐在灯下,一言不发,一遍又一遍地看着那份薄薄的阵亡名单。

  两千七百三十六人。

  相比于敌人上万的伤亡,这无疑是一个足以载入史册的、辉煌到不可思议的战损比。

  可在那位年轻的太子眼中,这,依旧是两千七百三十六个再也无法回家的鲜活生命。

  他们是靖海舰队的水兵,是海军陆战队的士卒,是西厂的番子……他们中,有百战老兵,也有刚入伍不久的愣头青。他们是父亲,是儿子,是丈夫。

  朱见济的目光,最终停留在了名单的末尾。

  那里,是另一份非战斗人员的伤亡记录。

  格物院,随军工程司,阵亡学员——二十七人。

  牺牲原因:在布设遥控水雷时,因线路短路,导致一号雷区提前引爆。

  为首的名字,叫赵甲。

  朱见济清楚地记得这个年轻人。那个在炮兵阵地上,冷静地喊出“全营三发急速射”的“算学天才”,那个看见自己时会脸红、会紧张,却在谈论“格物之学”时,眼中会绽放出璀璨光芒的少年。

  他……也留在了那里。

  朱见济只觉得喉咙发堵,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巨石。

  良久,他才抬起头,看向于谦,声音有些沙哑:“于少保,你说……孤是不是做错了?”

  于谦看着太子殿下那双泛红的眼睛,心中一叹。他知道,这位以智计和冷酷着称的储君,终究还是个有血有肉的少年。

  “殿下,”于谦缓缓走到他身边,沉声说道,“自古君王之路,便是以杀止杀,以血铺路。没有将士的牺牲,便没有江山的安稳。妇人之仁,非明君所为。”

  “孤知道。”朱见济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孤只是觉得……他们中的每一个人,本都该有更精彩的人生。他们本该在格物院里,去探索星辰大海,去创造出更多利国利民的东西,而不是……而不是为了孤的一个计划,埋骨在冰冷的海底。”

  “殿下,您错了。”于谦的语气忽然变得格外郑重,“他们不是为您而死,而是为这天下万民,为我大明未来的百年国运而死!没有他们今日之牺牲,未来,就会有千千万万的大明百姓,在西洋人的炮口下流离失所,如同猪狗!”

  “此战,您打碎的,不仅仅是一支西班牙舰队,更是西洋诸夷对我中原上国的觊觎之心!您保住的,是我华夏未来百年的安宁!”

  “这一战的功德,足以告慰太祖高皇帝!那些为国捐躯的将士,他们在天有灵,亦会引以为傲!他们,是国之英烈!”

  于谦的话,掷地有声,如黄钟大吕,震散了朱见济心中最后的一丝迷茫。

  他缓缓睁开眼,眼中的伤感与自责,已被一种更为坚定、更为锐利的光芒所取代。

  是啊。

  我是太子,是将来的皇帝。

  我的肩上,担负的是整个帝国的命运。

  我可以为将士的牺牲而悲伤,但绝不能因此而软弱,更不能因此而停下脚步!

  因为我的身后,便是亿万万需要我守护的子民!

  ……

  二月初八,广州城外,白云山麓。

  一场前所未有、规格极高的祭奠仪式,正在这里隆重举行。

  数千座临时设立的衣冠冢,整齐地排列在山坡上。每一座衣冠冢前,都立着一块刻着名字的灵牌。

  风吹过,白幡飘动,气氛肃穆。

  监国太子朱见济一身素服,亲率所有在广文武官员、将校,立于灵前。

  没有冗长的悼词。

  朱见济亲自上前,为每一位阵亡的将士牌位,都点上了一炷香。

  他亲自将三爵御酒,缓缓洒在地上。

  “敬,为国捐躯的忠魂!”

  “敬,永不磨灭的英名!”

  “敬,护我山河的铁骨!”

  三敬之后,他直起身,面向三军将士,面向所有的灵牌,用一种无比清晰、足以让每一个人都听到的声音,许下承诺。

  “孤在此,以大明储君之名立誓!”

  “所有在此次‘吕宋大捷’中为国捐躯的烈士,其名,将悉数镌刻于京师‘皇家军事博物馆’的英烈墙之上,与国同休,永受万民祭拜!”

  “其家人,皆由朝廷奉养终身,享最高一等抚恤!其子嗣,可免费入读官学,出类拔萃者,更可由孤亲自教导!”

  “此誓,日月为鉴,天地共证!”

  “孤只希望尔等在天之灵,能够看到!”

  朱见济的声音陡然拔高,响彻山谷。

  “看到一个在尔等鲜血浇灌下,四夷宾服,万国来朝的,煌煌盛世!”

  他猛地一挥手。

  “鸣炮——!”

  “轰!轰!轰!”

  早已准备好的礼炮营,百炮齐鸣。那一声声炮响,是告慰,是送行,更是新时代开启的序章!

  山坡下,无数前来观礼的百姓和将士,无不热泪盈眶,纷纷跪倒在地,高呼“殿下千岁”。

  人心,在这一刻,前所未有的凝聚。

  ……

  祭奠归来,元帅府。

  朱见济脱下素服,换回了那身玄色常服。他脸上的悲戚之色已然尽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冷静。

  他再次站到那幅巨大的世界舆图之前,这一次,他的目光,没有再停留在吕宋。

  他的目光,越过了马尼拉,越过了马六甲,越过了浩瀚的印度洋,甚至越过了欧罗巴,最终,落在了那片被郑和航海图标注为“金银山”,被西洋人称之为“美洲”的新大陆之上!

  军事上的胜利,只是第一步。

  如何将这场胜利,转化为对大明最有利的政治、经济利益,才是他真正要考虑的。

  那只败犬一般的阿尔瓦公爵,在他眼中,不过是一个莽夫。而真正可怕的,是阿尔瓦背后,那个已经建立起全球殖民体系,依靠掠夺美洲白银而脑满肠肥的,庞大的西班牙帝国。

  大明与西班牙的战争,还远远没有结束。

  只是战场,将从炮火连天的马尼拉湾,转移到看不见硝烟的……经济领域!

  想到此处,朱见济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转身,对一直侍立在旁的小禄子,下达了一道密令。

  “传孤手谕。”

  “第一,命市舶司与水师即刻联手,封锁广州、泉州、宁波所有港口!以‘通倭嫌疑’为名,暂时扣押港内所有泰西商船,任何人不得离港!”

  “第二,以西厂之名,用最严密的手段,彻底封锁吕宋大捷的任何消息!从此刻起,任何关于马尼拉湾战况的片言只语,胆敢泄露于外者,无论何人,以通敌叛国罪论处!”

  小禄子心中一凛,他虽然不完全明白太子此举的深意,但还是毫不犹豫地跪下领命:“奴婢遵旨!”

  “殿下,您这是……”一旁的沈炼看出了些端倪,却又不敢确定,试探着问道。

  朱见济淡淡一笑,看着舆图上那条从美洲通往欧罗巴的“白银航线”,幽幽说道:

  “西班牙无敌舰队覆灭的消息,从马尼拉传到马德里,坐最快的船,也需要至少四个月。而这四个月……”

  “就是孤留给大明的,一个绝无仅有的‘时间差’。”

  他的眼中,闪烁着金融巨鳄盯上猎物时,才会有的那种兴奋而危险的光芒。

  “一场史无前例的大捷,若仅仅是换来一些赔款和土地,那未免太过浪费了。”

  “孤要用这个消息,撬动整个泰西世界的钱袋子!”

  “经济战争……现在,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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