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3章 草蛇灰线，伏脉千里

　　南洋的季风吹来，空气湿热，漫长的雨季开始了。

　　马六甲是东西航道的咽喉，一向繁华，但最近的气氛却很紧张。

　　港口外三里，一片新划出来的开阔水域，叫皇家检疫锚地，此刻稀稀拉拉停着七八艘远航来的海船。这些船都被强制在此抛锚，不准靠岸。几十艘挂着日月龙旗的大明水师巡逻船在附近来回巡逻，黑洞洞的炮口时刻监视着这些船。

　　“狗屎，这他娘的叫什么规矩！”

　　一艘挂着葡萄牙王国旗帜的卡拉克帆船上，船长若泽·佩雷拉把帽子狠狠砸在甲板上，用蹩脚的官话冲大副吼道，“老子跑了半辈子船，从里斯本到黄金海岸，再到这该死的东方，就没听过这种进了港还不让靠岸的屁话！”

　　他一边骂，一边嫉妒的看着远处港口内那些可以自由卸货的大明藩属国商船，心里很不平衡。

　　自从那位年轻的永熙皇帝颁布了那道该死的海港紧急防疫条令，所有从非大明势力范围回来的远洋船只，都必须在这鬼地方停满二十天，接受三次船上检疫。

　　这对他这种香料商人来说，简直就是要命！停一天，就少赚一天的钱！

　　“船长，息怒，息怒。”大副苦着脸劝道，“您小点声，隔壁那艘热那亚商船，就是因为冲着大明的检疫官骂了几句，就被直接延长了十天的隔离期！听天由命吧，大明的皇帝现在就是这片海上的上帝，我们得罪不起。”

　　就在这时，一艘负责检疫的小舢板靠了过来。一名穿着大明水师服色，但胸前用红线绣着一个医字徽章的年轻军医，在两名持枪士兵的护卫下，板着脸登上了甲板。

　　“若泽船长，今日是你们隔离的第十五天，例行第三次检疫。”年轻的军医开门见山，冷冷地说，“请约束好你的船员，挨个接受检查。”

　　“又是检查！你们这群人有完没完？”若泽强忍怒气，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钱袋，悄悄塞过去，“官爷，通融通融。我这船上，除了香料就是朗姆酒，连只耗子都健康得很。您高抬贵手，让我们早两天进港，这点心意，您拿去喝酒。”

　　“啪！”

　　年轻的军医看都没看，反手就将那钱袋打落在地。

　　他抬起头，冷冷说道：“《大明永熙防疫军法》第三条，凡阻碍检疫、贿赂检疫官者，一经发现，隔离期加倍，并处罚金五千银元。你，想试试？”

　　若泽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看着对方那冷漠的眼神，和那两名士兵瞬间举起的黑洞洞的枪口，心里一寒，酒也醒了大半。他想起来了，眼前这些人不是那些贪财怕死的地方胥吏，他们是皇家疾控防疫总司的兵，皇帝的直属卫队。这些人只认军法，不认钱。

　　就在气氛僵持不下时，一名船员连滚带爬的从底舱跑了上来，吓得脸都白了。

　　“船……船长！不好了！那只猴子……那只您从荒岛上换来的猴子，死了！”

　　“一只畜生，死了就死了，大惊小怪什么！”若泽正在气头上，不耐烦的骂道。

　　那船员快哭出来了：“不是啊船长！死状太吓人了！它身上长满紫黑色的血点子，身体硬的跟石头一样！”

　　“什么？”若泽还没反应过来，那名年轻的检疫军医脸色一变，他猛的推开若泽，对身后两名士兵喝道：“封锁底舱！任何人不许靠近！快！”

　　他自己则快步冲到底舱门口，刺鼻的血腥和腐臭味，让他几欲作呕。借着光，他看清了笼子里那只猴子的尸体，瞳孔一缩。

　　只见那小小的猴尸蜷缩一团，早已僵硬。最吓人的是，它裸露的肚皮和四肢上，密密麻麻全是针尖大小的紫黑色瘀点，像是被墨汁从内而外渗透了一般，显得十分诡异。

　　“立即上报！最高等级！”军医脸色煞白，声音都开始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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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熙二年，三月下旬，京师。

　　两份来自世界两端的十万火急密报，几乎同时被小禄子呈送到了御书房。

　　第一份，来自法兰西。沈琮在信中详述了那个关于黑色蛇吻瘟疫的古老预言，并附上了自己对于智者会试图将一场人祸，包装成神罚的惊人推论。

　　第二份，则来自马六甲皇家检疫总站。上面详细记述了葡萄牙商船圣母号被强制隔离，以及船上猴子离奇死亡的全过程，并附有检疫军医绘制的、那只猴子尸体上点状出血症状的精确图样。

　　御书房内，烛火摇曳。

　　朱见济将两份密报并排放在御案上，一言不发。他的手指，无意识的在图样上那骇人的紫黑色瘀点上轻轻划过，脸色愈发冰冷。

　　站在一旁的小禄子，大气都不敢出。他感觉到主子身上散发出的寒意，让书房的气氛也为之凝固。

　　良久，朱见济才缓缓抬起头，他的眼神幽深冰冷。

　　“小禄子。”他忽然开口。

　　“奴婢在。”

　　“把烛龙专案的卷宗都取来。”

　　“遵旨。”

　　片刻之后，一叠厚厚的卷宗被摆在了御案上。

　　朱见济站起身，他没有去翻阅那些文字，而是从中抽出几样东西，一一摊开。

　　黑曜石箭头，上面刻着蛇形闪电的花纹。

　　孤狼尸身上呈现出的，如同黑色树根般诡异纹路的摹图。

　　南洋班达岛坏血病的症状描述：高热、谵妄、皮肤瘀点……

　　最后，是刚刚送来的那份猴子的尸检图，以及那句来自欧罗巴的古老预言——黑色蛇吻。

　　孤立的线索，在此刻汇聚。

　　朱见济的脑海中，无数线索飞速串联起来。

　　蛇。无论是箭头的花纹，孤狼身上的毒杀痕迹，还是预言中的蛇吻，一切都指向了这个古老的图腾。

　　而那些能引起点状出血症状的病毒，其本质就是破坏血管壁，造成皮下出血，形成瘀点。

　　猴子是灵长类动物，是病毒实验中，与人类最接近的理想模型。

　　班达岛的怪病，是一场小范围的毒株泄露，或者说，是一场失败的投放测试。而那只死在若泽船上的猴子，则是一次更精准，更具目的性的活体传播测试。

　　一瞬间，所有迷雾都散开了。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

　　朱见济看着桌上那条由无数死亡和阴谋拼凑起来的证据链，忍不住低声自语。他的声音里，没有恍然大悟的喜悦，只有一种看透深渊后的冰冷。

　　“好一个草蛇灰线，伏脉千里……”

　　“好一个横跨全球，以世界为棋盘的……生物战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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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夜，军机处。

　　灯火通明，气氛却很压抑。

　　于谦和沈炼看着地图前那个负手而立的年轻帝王，都感受到了他身上那股从未有过的、凛冽的杀意。

　　朱见济没有回头，只是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将他刚刚拼凑出的那个恐怖推论，完整地阐述了一遍。

　　“……他们在美洲大陆，找到或制造了一种前所未见的恐怖瘟疫，并利用当地的土着和殖民者，将其作为培养病毒的温床。”

　　“他们在东方和西方，同时散布关于末日神罚、黑色蛇吻的预言，是为了给这场即将到来的人为瘟疫，寻找一个天意的借口，进行心理上的铺垫和威慑。”

　　“他们的黑帆舰队，在东方大洋上构建起一道海上长城，其目的就是封锁！他们是在保护自己那个以整个新大陆为范围的巨大瘟疫实验室！”

　　“而最近发生的一切，从班达岛的怪病，到若泽船上的死猴，都证明了一点——他们的实验，已经进入了最后的阶段！他们正在进行小范围的活体投放和传播测试，来测试病毒的稳定性和传染性！他们在为一场针对大明，甚至针对整个旧世界的全面瘟疫战争，做最后的准备！”

　　当最后几个字落下，整个军机处一片寂静。

　　于谦这位戎马一生，在北京城下直面数十万瓦剌铁骑都未曾变色的老人，此刻竟觉得手脚冰凉，只觉心底发寒，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丧心病狂！

　　他脑子里只剩下这四个字。

　　用一场瘟疫去毁灭世界？这已经超出了战争的范畴，这群人，他们是魔鬼！

　　沈炼的脸色也变得煞白，他颤声问道：“陛下……您的意思是，敌人真正的杀手锏，不是战舰，不是火炮，而是……我们看不见、摸不着的……瘟疫？”

　　“没错。”朱见济缓缓转身，他的眼神冰冷，“这将是一场我们无法还击的战争。在他们动手之前，我们必须撬开一个缺口，看清楚盒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魔鬼。”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份来自马六甲的密报上。

　　“那个叫若泽的葡萄牙船长，现在何处？”

　　“回陛下，”沈炼答道，“按您的吩咐，检疫司并未声张，只是以疑似携带违禁品为由，将他与其大副秘密控制，等候您的旨意。”

　　“很好。”朱见济冷笑一声，“把这条线索，给朕押回京师！朕要亲自审一审，看看他这条草蛇，究竟能牵出多大的一条灰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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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后，京师西郊，一处戒备森严的皇家别院内。

　　被秘密押解至此的葡萄牙船长若泽·佩雷拉，终于见到了那位传说中统治东方的年轻帝王。

　　没有诏狱酷刑，没有冰冷刑具和凶恶的狱卒。只有温暖的房间，精美的茶点，还有一个穿着龙纹常服、面带微笑的年轻人。

　　“若泽船长，我们又见面了。”朱见济亲自为他斟上一杯来自武夷山的大红袍，笑道，“不必紧张。朕召你来，是想跟你谈一笔生意。”

　　若泽忐忑不安的坐着，不知道这位皇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只是连连摆手，用蹩脚的官话说道：“尊敬的陛下，您……您太客气了。您想知道什么，我……我一定知无不言……”

　　“很好。”朱见济点了点头，“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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