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你的家人,孤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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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二十三。

  大朝会散了。

  奉天殿外头,汉白玉的台阶被太阳晒得发白,刺眼。

  官儿们三三两两的往下走,凑着脑袋小声嘀咕。

  一张张脸上,神色五花八门。

  有惊的。

  有怕的。

  有捡了条命庆幸的。

  也有跟中了状元一样狂喜的。

  东宫,从今天起,算是真正在大明的权力桌上,坐稳了。

  而且坐的姿势,谁也挑不出半点不是,甚至还得捏着鼻子夸一声好。

  朱见济把监国这天大的荣耀给推了。

  换回来的,是全天下读书人的心,还有一张看不见却捅不破的权力网。

  这一手,玩的干净利落。

  回东宫的路上,沈炼跟在朱见济屁股后面半步远。

  他盯着前面那个小小的背影,心里那股子巨浪,到现在还没平下去。

  他在朝堂上见过最黑的勾心斗角,最狠的权力买卖。

  可跟太子爷今天这手笔一比,全成了小孩子尿尿和泥。

  “殿下。”

  沈炼的嗓子有点干。

  “今天这一出之后,朝堂里头,起码三个月,没人再敢挡新政的路子了。摊丁入亩和粮票的事,能。。。能正式开搞了。”

  “嗯。”

  朱见济就回了一个字,脚下没停。

  沈炼一下愣住了。

  太子爷对这场泼天大的彩头,没多少喜气。

  朱见济的心思,早飞出了这道宫墙。

  权柄,名声,都是家伙事儿。

  真正让他胸口堵得慌的,是另一个名字。

  他停下脚,扭头看向一块儿回来的郭勇。

  “石亨的私牢里,那个东宫卫,现在人呢?”

  郭勇身子一板,脸上刚封官的喜气瞬间没了影,一片死灰。

  “回殿下,人。。。人救出来了。”

  他咬着牙,声音压的极低。

  “卑职派人去看了,他。。。他为了不漏东宫的机密,自个儿把舌头。。。咬断了。”

  朱见济胸口像是被重锤砸了一下。

  “还活着?”

  “锦衣卫找到他的时候,就剩一口气吊着,卢忠指挥使已经请了太医过去。。。可,怕是。。。”

  郭勇说不下去了。

  一个七尺高的汉子,眼眶通红。

  “带孤过去。”

  朱见济的声音不带一丝人气,冷的掉渣。

  “现在,马上。”

  锦衣卫北镇抚司,诏狱。

  这地方,是京城里所有人的噩梦。

  潮。

  黑。

  空气里那股子血腥味混着霉味,闻了就想吐。

  朱见济走下石阶,小禄子在前头提着灯笼带路。

  灯光昏黄,照出墙上发黑的血印子,还有锈迹斑斑的家伙事儿。

  两边牢房里,时不时飘出几声要死不活的呻吟。

  郭勇和沈炼跟在后头,看着太子爷的小身板在这种鬼地方穿行,眉头拧成了疙瘩,脸都白了。

  殿下走的很稳。

  每一步,都跟拿尺子量过似的。

  他没东张西望,脸上也看不出一点小孩子该有的怕。

  就那双眼睛,黑的瘆人。

  石亨的私牢在诏狱最里头。

  牢门一开,那股子能把人呛个跟头的血腥味,差点让沈炼当场吐出来。

  草垫子上,躺着个血人。

  他身上东宫卫的衣服早被撕烂了,露出来的皮肉没一块好地方。

  鞭子印,烙铁印,乱七八糟的叠着。

  最吓人的是他的嘴,肿的老高,血还在往外冒。

  几个太医围着他,个个满头大汗,脸色比躺着的还难看。

  “参见太子殿下!”

  太医们看见朱见济,魂都快飞了,扑通一下跪了一地。

  “人怎么样?”

  朱见济没搭理他们,眼睛直勾勾的盯在那个只剩一口气的护卫身上。

  领头的院判哆哆嗦嗦的回话。

  “回。。。回殿下,这位校尉。。。失血太多,心脉。。。心脉已经是油尽灯枯的相了。更要命的是,他。。。他咬断了舌根,脏血堵了气管子,恐怕。。。恐怕。。。”

  “孤不想听恐怕。”

  朱见济打断他。

  声音不大,却让整个牢房的温度都降了下来。

  他蹲下身子,也不管地上的脏血,轻轻拨开护卫脸上被血粘住的乱头发。

  那是一张很年轻的脸,二十出头,这会儿疼的五官都拧在了一起。

  朱见济伸出指头,探了探他脖子上的脉。

  他对着旁边的王瑾下了命令,口气不容商量。

  “拿我的金针。再用参片给他吊住气。你们,”他抬眼扫过那帮发抖的太医,“用烈酒洗伤口,上最好的金疮药。”

  他站起来,最后看了眼那个院判。

  “孤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

  “孤要他活。”

  “他要是活不了,你们所有人的名字,明天就会从太医院的名册上,一起消失。”

  这话冷的吓人,不带半点杀气,却比任何酷刑都叫人胆寒。

  太医院判只觉着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接冲到脑门,当场就软了,玩命的磕头。

  “臣。。。臣等遵命!臣等一定拼了老命,万死不辞!”

  两个时辰后。

  东宫,毓庆宫偏殿。

  这里临时改成了个特殊的病房,几十根胳膊粗的牛油大蜡烛把屋子照的跟白天一样。

  炭盆烧的旺旺的,一点寒气都没有。

  十几个太医和药童进进出出,脚底下轻的跟猫走路似的,连喘气都憋着。

  那个东宫卫,赵安,被挪到了这里。

  他身上的血和泥都洗干净了,换了身干净柔软的丝绸睡衣,躺在舒服的床上。

  朱见济亲自下的针,王瑾那边不要钱似的灌下去了几十年份的野山参汤。

  那根随时都要断的命线,总算是被硬生生的给拽了回来。

  人,活下来了。

  但他浑身骨头断了好几处,经脉也废了,下半辈子,只能在床上挺尸。

  最要命的,是他断了舌根,再也说不了话。

  一个废人。

  一个活着的忠魂。

  朱见济就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一下午,一步没挪窝。

  他没看书,也没批折子,就那么安安静静的看着床上昏睡的人。

  太阳落山了,最后一丝光从窗户缝里漏进来。

  床板上的人,眼皮动了动,费劲的睁开了眼。

  他空洞的眼神慢慢有了光,当他看清楚床边坐着的,那个穿着太子常服的小小身影时,浑浊的瞳孔猛的缩了一下!

  “殿。。。殿下。。。”

  他想喊,嘴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漏风声,急得眼泪一下就滚了出来。

  他想挣扎着爬起来行礼,可身子稍微一动,撕心裂肺的疼就传遍了全身。

  “别动。”

  朱见济伸出手,轻轻按住了他的肩膀。

  他的手很小,很暖。

  赵安的身子僵住了,他傻傻的看着太子殿下,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止也止不住。

  他是个小人物。

  东宫卫里最不起眼的一个。

  他做梦也想不到,在他成了个没用的废物后,金贵的太子殿下,会亲自守在他床边。

  朱见济看着他,轻声说。

  “你叫赵安,对吗?孤记得你,去年东宫卫大比,你的刀法是第三。”

  赵安的眼睛猛的瞪大了。

  殿下。。。还记得自己?

  一股巨大的热流冲垮了他所有的硬气,这个在酷刑下都没掉一滴泪的汉子,这会儿哭的稀里哗啦。

  他拼了命的想说什么,想告诉殿下,他没辜负东宫,他不是叛徒。

  可他是个哑巴了。

  他越急,嘴里的“嗬嗬”声就越响,一张脸憋的通红。

  “孤晓得你想说啥。”

  朱见济握住了他缠满白布的手。

  “你什么都没说,你是东宫的英雄。”

  赵安不挣扎了,他看着太子那双清亮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同情,没有可怜,只有最实在的认可和敬重。

  他竟然平静了下来。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抬起还能动的那只手,反过来在朱见济温热的手心里,一笔一划,写的很慢,又很用力的写着什么。

  朱见济没动。

  他能清楚的感觉到,那粗糙的指头在自己皮肤上划过的印子。

  那力道,恨不得要刻进骨头里。

  写完,赵安好像用光了所有的气力,手垂了下去,脸上,却露出一个满足的,安详的笑,又昏睡了过去。

  朱见济缓缓的,摊开了自己的手。

  掌心里,笔画早没了。

  但那两个字,却跟烧红的烙铁似的,深深的印在了他的脑子里,印在了他的魂里。

  无悔。

  朱见济的眼眶,一点点的红了。

  这不是游戏。

  每一颗棋子后面,都是一条活生生的命,一个滚烫的魂,和一份不要回报的忠心。

  “殿下。。。”

  旁边的郭勇和沈炼也看清了那两个字,两个大男人虎目含泪,喉咙发堵。

  朱见济缓缓合上手,好像要把那两个字永远攥在心里。

  他站起身。

  “传孤的命令。”

  “召集所有东宫卫,去演武场。”

  东宫演武场。

  几百个东宫卫,排着整齐的队,像一片不会说话的钢铁林子。

  昨天夜里血战的痕迹还在,好多人盔甲上还带着刀口和血印子,但他们的腰杆,挺的笔直。

  朱见济站在点将台上,郭勇和小禄子分站两边。

  他目光扫过底下每一张年轻又硬气的脸。

  没有长篇大论的开场。

  “今天,孤想跟你们说个人。”

  他声音不大,但在死寂的演武场上,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他的名字,叫赵安。”

  “他跟你们一样,是东宫卫。就在两天前,他被石亨的逆党抓住,严刑拷打,逼问东宫的机密。”

  “他们用鞭子抽,用烙铁烫,用尽了所有折磨人的法子。”

  朱见济的声音很平。

  “但他一个字都没说。”

  “为了守住忠诚,他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底下的队列里,响起一片粗重的喘气,好多护卫的拳头,死死的攥紧了。

  “刚刚,他醒了。他废了,成了哑巴,这辈子都只能躺在床上。”

  “孤问他,后悔吗?”

  “他不会说话,就在孤的手心,写了两个字。”

  朱见济举起自己的右手,摊开手掌,那两个字好像还在上头。

  “无悔!”

  这两个字,炸响在每个人的耳朵边!

  “好!”

  “好一个无悔!”

  “我东宫卫的兄弟,都是顶天立地的汉子!”

  郭勇再也忍不住,红着眼睛,抡起胳膊高喊。

  “我东宫,不能让英雄流血又流泪!”

  朱见济的声音猛的拔高,充满了砸钉子一样的力道。

  “孤今日,当着你们所有人的面,立下一个规矩!”

  “从今天起,凡我东宫卫,因公捐躯或者致残的,一体追授‘忠勇校尉’的衔,名字写进东宫忠烈册,永远享受祭奠!”

  “他的家人,不管是爹娘还是老婆孩子,由东宫一体包养终身!每月发的钱,跟在职的校尉一样多,东宫一天不倒,这供养就一天不停!”

  “他的后人,不管男女,都能免费进我东宫专设的武学读书练武!有出息的,孤亲自给他官做,给他事干!”

  “这规矩,不会因为孤在或不在而变!”

  “孤会请父皇下旨,把这条写进《大明律》,让它成为我大明永远不能改的祖宗规矩!”

  一字一句,砸在地上都能砸出坑!

  整个演武场,死一样的安静。

  所有的护卫,全傻了。

  他们呆呆的听着,觉着自己在做梦。

  当兵吃粮,为的就是给老婆孩子搏个前程。

  可那都是虚的。

  人死了,就是一把土。

  家里人能不能拿到抚恤银子,都得看上官的心情。

  可现在,太子殿下给了他们一个想都不敢想的保证!

  一个要写进国法的保证!

  这等于告诉他们,从今往后,你们的命,你们的身后事,你们全家老小的将来,太子爷,全包了!

  安静过后,是山崩海啸一样的爆发。

  “殿下千岁!殿下千岁!!”

  不知道谁第一个吼出声,紧接着,几百个铁打的汉子,全都控制不住的嘶吼起来。

  “哐当!哐当!”

  一片片甲叶子撞在一起,发出巨响。

  所有人,齐刷刷单膝跪地,右手握拳,重重的捶在自己的胸甲上!

  “为殿下效死!!”

  “为殿下效死!!”

  “为殿下效死!!”

  那吼声,汇成一股能把天都掀翻的铁流,震的整个东宫的房顶都在嗡嗡的响。

  那一双双眼睛里,此刻不再是激动。

  而是一种可以把命交出去的,狂热的信奉!

  朱见济看着眼前这股因他而起的钢铁洪流,他晓得,这把叫“忠诚”的剑,从今天起,才算是真正淬火成了。

  他抬起手,轻轻一压。

  山呼海啸的吼声,瞬间停住。

  演武场上,令行禁止,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

  “赵安的家人在哪?”

  朱见济问。

  郭勇马上上前一步。

  “在京郊的大兴县,殿下放心,卑职已经派人送去了抚恤银两,并把您的承诺。。。”

  “不够。”

  朱见济打断他。

  他转过身,走下点将台。

  “备马。”

  他的声音,平静又坚决。

  “你的家人,孤养了。”

  “这句话,孤要亲自去对他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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