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点石成金

　　高炉流出的铁水，把京郊黄昏都烧红了。

　　但朱见济的心更烫。

　　为了一笔账。

　　钱。

　　一座高炉，从图纸到出铁，银子花得哗哗响。

　　这还只是开头。

　　新军要扩编。

　　军械总局要搞新家伙。

　　在全大明铺开炼钢炉。

　　哪个不要钱。

　　全都是无底洞。

　　指望户部那群铁公鸡。

　　怕是等到花儿都谢了，也挤不出半个铜板。

　　国库的钱，是国家的。

　　他要花的钱，得是他自己的。

　　他需要一个不经过户部，不看文官脸色的钱袋子。

　　一个独属东宫，独属皇家的钱袋子。

　　回宫的马车吱呀作响。

　　朱见济闭着眼，手指一下下的敲着膝盖。

　　脑子里，几个词砸了进来。

　　暴利。

　　垄断。

　　刚需。

　　他猛的睁眼。

　　一道光在脑中亮起。

　　有了。

　　格物院，后院。

　　李泰和几个匠头，正围着一块冷却的钢锭，一个个眼神痴迷，宝贝的不得了。

　　“李院长。”

　　朱见济的声音从他们背后响起来。

　　“殿下！”

　　李泰几个人吓了一大跳，慌忙转身行礼。

　　“钢的事，先放一放。”

　　朱见济直接开门见山。

　　“孤有两样新东西，要你们马上弄出来。”

　　他让人抬上两样东西。

　　一袋子，是市面上最常见的粗盐，灰扑扑的，里面混着沙子杂质。

　　另一袋子，是没提炼过的红糖，黑乎乎黏糊糊，还窜出一股酸味。

　　“殿下，这是？”

　　李泰眉头拧成了疙瘩。

　　“孤要你们，把这两样东西，变成雪，变成霜。”朱见济说。

　　“雪？霜？”

　　李泰的脑子更乱了。

　　“没错。”

　　朱见济让人架起几口大锅，又取来清水木炭还有细密的纱布。

　　“看着。”

　　他亲自上手，把粗盐倒进锅里，加水化开，用纱布滤掉泥沙。

　　锅里剩下一锅浑浊的盐水。

　　“下面是关键。”

　　他让工匠把备好的木炭碾成粉末，倒进盐水里，不停的搅。

　　“殿下，这木炭黑乎乎的，倒进去，盐水不是更脏了？”一个匠头憋不住问。

　　“这叫脱色。”

　　朱见济笑笑，懒得解释其中的原理。

　　“木炭的灰，能把水里那些脏颜色，都吸进自己肚子里。”

　　搅了一阵，他又让人用好几层细纱布再滤一次。

　　奇迹出现了。

　　从纱布里渗出来的水，虽然还有点浑，但比之前清亮太多。

　　最后一步。

　　架火，熬煮。

　　水汽一点点蒸干，锅底，一层洁白的结晶体慢慢的爬了出来。

　　李泰瞪圆了眼睛，凑到锅边，小心翼翼的用手指捻起一点。

　　那盐，洁白细腻，不见半点杂色。

　　放进嘴里一尝。

　　没有粗盐的苦涩味，只有纯粹的咸。

　　“神。。。神迹啊！”

　　李泰的手抖了起来。

　　那还是盐吗？这分明是雪！

　　朱见济没理会他的大惊小怪，又用同样的法子，开始折腾那锅红糖。

　　脱色。

　　过滤。

　　熬煮。

　　结晶。

　　当锅里出现雪白细腻，颗粒分明的结晶体时，整个格物院后院，死一样的寂静。

　　一股甜香，钻进每个人的鼻子里。

　　“这。。。这是糖？”

　　李泰的声音都在发颤，他这辈子吃的糖，都是红的黑的，哪见过这么干净漂亮的东西。

　　朱见去捏起一小撮，放进嘴里。

　　嗯，甜味够了。

　　“此物，名曰白砂糖。”

　　他看向已经傻掉的李泰。

　　“李院长，孤给你个任务，十天内，用这个法子，给孤弄出一百斤精盐，一百斤白砂糖。”

　　“殿下，这。。。这法子如此金贵，就做盐做糖？是不是太。。。太糟蹋了？”

　　李泰的心口一抽一抽的疼，这可是点石成金的法子，该用在刀刃上。

　　“浪费？”

　　朱见济笑了。

　　“李院长，你很快就会知道。”

　　“这两样白花花的东西，比你那炉子里的钢，值钱多了。”

　　乾清宫，暖阁。

　　景泰帝朱祁钰正在批阅奏折，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显然又被户部的账本搞的头大。

　　“父皇。”

　　朱见济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济儿来了？”

　　朱祁钰放下笔，脸上挤出点笑意。

　　“你那高炉成了，朕心里高兴。今天来，又有什么新鲜玩意给朕看？”

　　“儿臣给父皇请安。儿臣得了两样宝贝，特来献给父皇尝鲜。”

　　朱见济拍拍手。

　　小禄子立刻捧着两个白玉瓷盘走进来。

　　一个盘里，是雪白的盐。

　　另一个盘里，是洁净的糖。

　　“哦？”

　　朱祁钰来了兴致。

　　他先是捻起一撮盐，放进嘴里。

　　下一刻，他眼睛猛的一亮。

　　“好盐！入口即化，全无苦涩！比御膳房用的贡盐还好十倍！”

　　他又用小银勺舀了一勺白糖品尝。

　　那股纯粹的甜味在舌尖上化开，让他舒服的眯起了眼。

　　“此糖。。。甜而不腻，入口清爽！好！好东西！”

　　朱祁钰连声叫好。

　　随即，他看向朱见济，眼神变了。

　　从一个父亲的欣赏，变成了一个帝王的审视。

　　“济儿，这两样东西，得来不易吧？”

　　“回父皇，是儿臣在格物院，偶得的提纯法子。”

　　“提纯。。。”

　　朱祁钰念着这个词，视线在那两盘雪白的东西上来回扫，眼里的光越来越亮。

　　他豁的抬头。

　　“此法，可量产否？成本多少？”

　　不愧是皇帝，一下就抓住了最要命的地方。

　　“回父皇，量产不难，成本。。。极低。”

　　朱见济微微一笑。

　　“极低？”

　　朱祁钰的呼吸都重了。

　　他站起来，在暖阁里走来走去，手心被指头敲的啪啪响。

　　“寻常粗盐，一斤不过几文钱。这精盐，若是拿到市面上，卖一百文，怕是那些富户得抢破头！”

　　“还有这白糖，跟那黑乎乎的红糖根本是两码事！此物，可当贡品，可入上等药铺！一斤卖一两银子，都便宜了它！”

　　他脚步一顿，死死盯着朱见济。

　　“济儿，你给朕看的，哪是什么盐，什么糖！”

　　“是金山！”

　　“银山！”

　　朱见济躬身行礼，脸上挂着笑。

　　“父皇圣明。”

　　东宫，书房。

　　沈炼听完朱见济的计划，整个人都傻了。

　　“殿下，您是说。。。要成立一个商会，专门卖这精盐和白糖？”

　　“不。”

　　朱见济摇了摇头。

　　“不是商会，是‘皇家工商总会’。挂皇家的名头，东宫控股，垄断生产销售。”

　　“这。。。与民争利，怕是会招言官弹劾。”

　　沈炼满脸愁容，自古士农工商，商在最末，皇家亲自下场捞钱，从没听说过。

　　“所以，总会的利润，不进国库，只进父皇的内帑。”

　　朱见济一句话，就堵死了沈炼的嘴。

　　给皇帝搞私房钱，谁敢弹劾？除非他脖子不想要了。

　　“可。。。光有好东西，怎么才能卖出天价？京城的百姓，未必识货。”

　　沈炼又提出个新问题。

　　“所以，我们不光卖东西，还要卖故事，卖噱头，卖身份。”

　　朱见济的眼睛里，闪着沈炼看不懂的光。

　　“沈先生，孤命你，马上去办一份报纸。”

　　“报纸？”

　　沈炼又傻了，今天第三次听不懂太子爷的话。

　　“对，就叫大明日报。”

　　朱见济解释。

　　“每天一刊，上面不光要有朝廷新政，还要有话本故事，京城奇闻。最要紧的，要给咱们的新产品，留出最好的版面。”

　　他拿起笔，在纸上写下两个字。

　　广告。

　　“咱们要连续几天，在报纸上告诉全京城的人，吃粗盐有啥坏处，吃咱们这皇家贡盐，又有啥好处。再编几个故事，就说某某国公吃了咱们的白糖，多年的咳疾都好了。”

　　“要让所有人都知道，用咱们的东西，是身份的象征！是品味！是健康！”

　　“这。。。这不是骗人吗？”

　　沈炼嘴巴张着，半天合不拢，这操作也太野了。

　　“不。”

　　朱见济板着小脸，一本正经。

　　“这叫舆论引导，市场预热。”

　　沈炼看着自家殿下。

　　他感觉自己几十年的书，都读到了狗肚子里。

　　自己的世界观，正被人踩在脚底下，还来回碾了好几圈。

　　几天后，一座挂着“皇家工商总会筹备处”牌子的院子，悄无声的开了张。

　　第一个被“请”来喝茶的，是几个在朝堂上立场摇摆，但家里有钱的勋贵。

　　朱见济亲自接待。

　　他没废话，直接让人把精盐白糖摆上来，又把大明日报的创刊号样稿给他们看。

　　“诸位，这桩买卖，父皇点头，东宫操盘的独家生意。今天请各位来，是给各位一个发财的机会。”

　　朱见济端起茶杯，轻轻的吹了口气。

　　“皇家工商总会，打算出让两成的‘股份’。诸位可以按自家的财力入股。年底，按股分红。”

　　“股份？分红？”

　　几个勋贵听得一头雾水，但他们看懂了那雪白的盐和糖，也看懂了太子殿下不容置疑的眼神。

　　“这艘船，马上就要出海了。”

　　朱见济放下茶杯，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寒气。

　　“诸位是想在船上，跟着吃肉。还是想在岸上，看着我们吃肉。又或者。。。不小心被船撞翻，淹死在水里？”

　　一番话，说的几个勋贵冷汗直流。

　　威逼。

　　利诱。

　　他们没得选。

　　“臣。。。臣愿入股！”

　　“臣等，愿为殿下效劳！”

　　很快，总会的股份被瓜分干净。

　　一个集皇权官僚商贾于一体的怪物，正式诞生。

　　它蛰伏着，正准备张开血盆大口，吞噬整个大明的财富。

　　而此刻，京城里那些世代经营盐业的豪商们，对此一无所知。

　　他们不知道，一场即将把他们连根拔起的商业战争，已经悄然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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