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报纸 谎言 烈火

　　景泰八年，四月中旬。

　　京师的空气里，飘着油墨和八卦混在一块儿的味。

　　一个叫大明日报的东西，几天就烧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听说了么？昨个报纸上的话本，那书生和狐仙，可算对上眼了！”

　　“什么狐仙，我跟你说，你看那海外奇闻没有？说是在一个叫欧罗巴的地方，国王出门都不坐轿子，坐一个四个轮子的铁盒子！”

　　“要我说，最有用的还是那个生活小常识！报上说了，咱平时吃的粗盐，里头有脏东西，叫什么亚硝酸盐，吃多了会得大脖子病，还会变傻！”

　　茶楼。

　　酒馆。

　　茅厕门口。

　　到处都是捏着一张薄纸，唾沫横飞的人。

　　这报纸，是沈炼奉太子之命办的。

　　一开始，沈炼还觉的这玩意儿上不了台面。

　　可几天下来，他服了。

　　彻底服了。

　　东宫，书房。

　　“殿下，您真是神了！”

　　沈炼捏着一份新鲜出炉的报纸，脸都憋红了。

　　“现在全京城都在议论报上的事，一份报纸，昨个还卖十文钱，今个黑市上已经炒到三十文了！”

　　“还有人专门雇说书先生，在街上念报纸给不识字的听，一圈人围着，比听戏还热闹！”

　　朱见济只是笑了笑，从他手里拿过报纸。

　　头版头条，是他亲手写的标题。

　　论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皇家贡品即将面世引领健康新风尚。

　　下面的文章，引经据典，从上古圣贤的养生之道，说到现代人对生活品质的追求。

　　硬是把吃好东西这件事，拔高到了哲学和身份的高度。

　　报纸的中缝，还用加粗的黑字印了一行预告。

　　皇家工商总会荣誉出品，雪盐霜糖，三日后于东市西市崇文门外三地同步发售，数量有限，先到先得！

　　“殿下，您这招舆论引导，真是绝了。”

　　沈炼佩服的不行。

　　“这几天，下官府上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全是来打听这雪盐霜糖的。他们现在不关心这东西多少钱，只关心能不能买到！”

　　“这就对了。”

　　朱见济放下报纸，眼神冷的吓人。

　　“孤要的，不是卖货。”

　　“是定义价值。”

　　“当所有人都认为一件东西好的时候，它的价格，就由不得别人说了算了。”

　　他看向窗外。

　　京城的繁华尽收眼底。

　　“这盘棋，孤都把子摆好了。。。”

　　“就看对手，接不接招了。”

　　对手接招了。

　　用的还是最野蛮，最直接的方式。

　　京城，平安巷，一座不起眼的宅院。

　　京城盐商行会的秘密据点。

　　往日里，这地方总是喝茶聊天，就把白花花的银子赚进了口袋。

　　今天，宅子里气氛压的人喘不过气。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一个肥胖的男人，一巴掌拍在桌上，茶水溅的到处都是。

　　他是京城最大的盐商，王德发。

　　“他一个毛头小子，仗着是太子，就想把咱们的饭碗全端了？这哪是做生意，这是明抢！”

　　“王爷，您消消气。”

　　旁边一个山羊胡劝道。

　　“我托人搞到了一点那所谓的雪盐，确实。。。确实比咱们的盐好上百倍。真让他开卖，咱们的盐就只能拿去喂马了。”

　　“那怎么办？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把咱们往死路上逼？”

　　王德发眼睛血红，嘶吼着。

　　“咱们斗不过太子，可有人斗得过。”

　　角落里，一个阴沉的声音响了。

　　众人看去，说话的是个瘦高中年人，魏国公府上的管家。

　　“我家国公爷说了，太子这是与民争利，倒行逆施。朝堂上的事，有他们这些国之柱石顶着。但商场上的事，还得靠各位老板自己。”

　　他顿了顿，阴森森的笑了一声。

　　“国公爷的意思是，商场如战场。有时候，一把火，能解决所有问题。”

　　一把火。

　　三个字，砸的所有人心头一跳。

　　他们互相看着，从彼此的眼睛里，都看到了一股子疯狂和狠辣。

　　“他不是三天后开卖吗？”

　　王德发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那就让他无货可卖！”

　　“他不是把货都囤在城南那个新租的大仓库里吗？”

　　“今晚，就让他连仓库带货，一起变成灰！”

　　深夜，东宫。

　　朱见济还在灯下看书，对即将来临的风暴没半点反应。

　　小禄子没声没息的出现在他身后。

　　“殿下，鱼儿们已经聚齐了，正往咱们撒下的网里钻呢。”

　　“很好。”

　　朱见济头都没抬。

　　“咱们的人，都撤出来了吗？”

　　“按您的吩咐，一个时辰前就全部撤离了。那仓库里，现在就是一座空壳子，堆满了您让准备的稻草桐油，还有几百袋子发了霉的陈米，做做样子。”

　　“火，点得起来吗？”

　　“殿下放心。”

　　小禄子笑的一脸贼相。

　　“奴婢在里头加了点料，保证火光冲天，半个京城都能看见，热闹的很。”

　　“那就好。”

　　朱见济终于合上书本，走到窗边。

　　他遥望着城南的方向，夜色浓的化不开。

　　“让他们尽情的狂欢吧。”

　　他轻声说道。

　　“这把火烧得越旺，明天那出戏，才唱得越响亮。”

　　子时刚过。

　　一道火光，从城南冲天而起。

　　那火光，把半边天都映成了血红色。

　　无数人从梦中惊醒，披着衣服冲出家门，惊恐的望着那骇人的火光。

　　“走水啦！城南的大仓库走水啦！”

　　喊声，哭声，铜锣声，响成一片，京城的夜晚，彻底乱了。

　　平安巷的宅子里，王德发和一众盐商站在院中，看着那冲天的火光，一个个脸上全是狰狞的笑。

　　“烧！烧得好！烧得越旺越好！”

　　王德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姓朱的小崽子，我看你明天，拿什么来卖！”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所有人都以为会看到一个手忙脚乱的皇家工商总会，和一个气急败坏的太子殿下。

　　可他们看到的，是另一番景象。

　　城里所有的盐铺，一夜之间，全都挂出了盐价上涨三成的牌子。

　　理由是。

　　昨夜天降火灾，城中储盐损失惨重，为保供应，不得已而为之。

　　百姓们骂骂咧咧，却又没办法。

　　就在这时。

　　大明日报的报童们，疯了一样冲上街头，挥舞着刚印出来的号外，扯着嗓子大喊。

　　“号外！号外！”

　　“奸商黑心，纵火毁仓！勾结涨价，人神共愤！”

　　“皇家工商总会为国分忧，开仓放盐，价格不变！”

　　“抵制奸商，人人有责！”

　　这一下，整个京城彻底炸了。

　　原来昨晚那把火是盐商们自己放的？

　　他们放火烧了太子的仓库，竟然还敢趁机涨价发国难财？

　　这还有王法吗？

　　还有天理吗？

　　愤怒的情绪，在人群中疯狂蔓延。

　　紧接着，更让人震惊的消息传来。

　　皇家工商总会在东市西市和崇文门外的三个销售点，不仅没关门，反而准时开张了！

　　门口的木板上，用朱砂写着大字。

　　“皇家雪盐，每户限购一斤，每斤八十文！”

　　“皇家霜糖，每户限购半斤，每斤三百文！”

　　这个价，只比市面上最烂的粗盐贵了一点点，但那品质，却是天上地下！

　　“老天爷！太子爷是活菩萨啊！”

　　“快去排队！晚了就没了！”

　　百姓们疯了。

　　他们从四面八方涌来，三个销售点门口，瞬间排起了长龙，队伍甩出去几里地。

　　“大家不要挤！一个个来！”

　　店里的伙计大声喊着。

　　人们惊奇的发现，这皇家商会卖的东西，连包装都不一样。

　　那雪盐，用厚实的油纸包着，外面还贴了张红纸标签，上面印着一个张牙舞爪的金色龙纹。

　　“这叫防伪商标！”

　　伙计们得意的解释着。

　　“市面上只有印着这个龙纹的，才是咱们皇家正品！别的都是假货！”

　　“乖乖，连买包盐都这么讲究！”

　　“这龙纹，太气派了！拿回家贴墙上都能辟邪！”

　　买到盐的百姓，一个个喜笑颜开，捧着那包盐，跟捧着宝贝似的。

　　人群中，一个刚买到盐的老大爷，忍不住打开纸包，捻了一点放进嘴里。

　　下一刻，他那双浑浊的老眼，一下就亮了。

　　“神盐！真是神盐啊！老汉我活了六十年，从没吃过这么干净的盐！”

　　他的话一点，后面排队的人更疯狂了。

　　而此时，那些涨价的盐铺门前，冷冷清清，连鬼影子都看不到一个。

　　王德发站在自家盐铺门口，看着街对面火爆的场面，听着百姓们对太子爷的歌功颂德和对奸商的唾骂，整个人僵在那，魂都飞了。

　　他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最后惨白的和纸一样。

　　他想不通。

　　为什么？

　　为什么仓库烧了，太子还有货卖？

　　为什么自己精心策划的杀局，最后却变成了给对方搭起的戏台？

　　他输了。

　　输的一败涂地。

　　不止输了银子，更输了人心，输了名声。

　　“完了。。。”

　　王德发喃喃自语，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

　　他知道。

　　从今天起，京城的盐业市场，姓朱了。

　　而他们这些所谓的盐商，不过是这场商业战争中，第一批被碾碎的炮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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