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3章 息壤之心与人性微光

　　白龙号如同沉默的幽灵，缓缓跟随着那只机械青鸟，穿梭在巨大的金属残骸之间。

　　青鸟对身后的追随者依旧毫无反应，它精准地找到下一块目标——一截断裂的殖民舰生活舱段，再次开始了切割、分解、重构、投喂的循环。动作高效、冰冷，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麻木。

　　“它这样…多久了？”

　　猪八戒望着窗外那不知疲倦的身影，难得的没有抱怨，粗声问道。

　　那破碎的生活舱段里，偶尔还能看到凝固的餐桌、冻结的织物，甚至一个小小的、漂浮着的玩偶，都被无情地分解成最基本的粒子。

　　沙悟净调取着传感器记录下的环境数据，沉声道：

　　“根据这片星域的残骸衰变周期和能量残留估算…这种强度的逆熵操作，至少持续了上万个标准地球年。”

　　上万年！

　　重复着这徒劳的、几乎看不到任何成效的工作？

　　舱内陷入短暂的沉默，连悟空都收敛了些许不耐，金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它的能源如何维持？”

　　玄奘更关心实际问题。

　　“主要依靠双翼的太阳能帆板和吸收周围空间的辐射能，”

　　敖烈回答，

　　“但息壤模块的逆熵操作消耗巨大。它的能源核心长期处于过载状态，效率正在缓慢下降。按照这个趋势，或许再有几千年，就会彻底耗尽。”

　　正在这时，机械青鸟完成了又一次投喂。

　　它没有立刻飞走，而是悬停在原地，头部微微转动，似乎在扫描着什么。

　　片刻后，它爪中的息壤模块射出一道柔和的蓝色牵引光束，罩住了白龙号。

　　“警告：被未知能量场锁定。轻度空间锚定。”

　　敖烈立刻报告。

　　“嘿！这扁毛畜生想干嘛？”

　　八戒抓紧了钉耙。

　　“并非攻击性锁定。”

　　孙悟空火眼金睛闪烁，

　　“更像是一种…程序性的引导。它在邀请，或者说，按照它的逻辑，‘收容’我们这些闯入者。”

　　那蓝色光束并不强硬，更像是指引方向的航标。

　　青鸟转身，向着归墟虫洞相反的方向，那片更加深邃、残骸更加密集的空域飞去。

　　“跟上去。”

　　玄奘做出了决定，

　　“或许那里有我们想要的答案。”

　　跟随青鸟飞行了约莫半个标准时，前方出现了一艘巨大无比的废弃舰船。

　　它比之前看到的任何残骸都要完整，型号古老，舰体上覆盖着厚厚的宇宙尘和小的撞击疤痕，但依稀能辨认出它曾经的宏伟——这是一艘“方舟”级星际殖民舰。

　　舰体一侧，用古老的炎星文字蚀刻着它的名字：“炎巢号”。

　　机械青鸟毫无阻碍地穿过舰首一个开启的、同样古老的维修闸门，蓝光牵引光束依旧笼罩着白龙号，示意他们进入。

　　敖烈操控飞船，小心地驶入闸门。

　　内部是巨大的停机库，同样一片死寂，只有应急灯提供着微弱照明。

　　库区内堆放着一些被封存的工程设备和未拆封的备用零件，一切都凝固在灾难发生前的那一刻。

　　青鸟降落在库区中央的一个平台上，息壤模块的光芒稍稍黯淡。

　　它放下模块，然后，一个全息投影在平台上方缓缓凝聚。

　　那是一个穿着简洁工程师制服、看起来约莫人类少女形态的投影，面容清秀，眼神却空洞无物，没有任何情感波动。

　　她开口，是冰冷的、合成的电子音，重复着一段信息：

　　“欢迎来到炎巢号。我是生态维护单元AI，代号：精卫。当前任务：收集资源，重构物质，填平归墟。请勿干扰作业进程。”

　　话音落下，她又开始循环播放一段影像：

　　一颗生机勃勃的蓝色星球，森林茂密，海洋蔚蓝，城市和谐地分布于大地（这显然就是炎星）；紧接着画面猛地切换，一道无法形容的恐怖能量波席卷星球，大地熔化，海洋沸腾，大气被撕裂，整个星球在极短时间内分崩离析，化作了宇宙尘埃；最后，影像定格在“炎巢号”从爆炸边缘挣脱出来的瞬间，以及一个不断闪烁的、代表归墟虫洞的坐标。

　　她反复播放着这段毁灭与逃亡的影像，仿佛这就是她存在的全部意义。

　　“它…她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孙悟空低声道，火眼金睛看穿了投影的本质，

　　“她的核心逻辑被锁死在这段记忆和那个任务里，无法更新，无法理解‘死亡’和‘不可能’。她只是一遍遍地重复，以为填平那个洞，就能让一切重来。”

　　猪八戒看着那少女投影一遍遍经历星爆的恐怖，又一遍遍冰冷地陈述任务，心里莫名地有些发堵。

　　他嘟囔着：“真是个死心眼的傻丫头…”

　　他晃悠着庞大的身躯，在许可的范围内走动，四处打量这死寂的殖民舰。

　　突然，他在一个角落停住了。

　　那里有一个破损的生态实验箱，大部分植物早已枯死化为尘埃。

　　然而，在箱子的角落，一株奇特的、散发着微弱蓝光的植物竟然还顽强地存活着！

　　它被种在一个用废弃能量电池壳改造的“花盆”里，根部浸泡着所剩无几的、显然是从飞船残存系统里一点点收集过滤出的营养液。

　　“这是…”

　　八戒蹲下身，仔细看着。那植物的形态他从未见过，叶片晶莹，像是蓝宝石雕琢，中央捧着一朵含苞待放的小花。

　　他认得这种营养液，是星际远航最低限度的维生补给，味道寡淡得像锈水。

　　这株植物，在这片死寂的钢铁坟墓中，倔强地维系着一丝微不足道的生机。

　　八戒愣愣地看着那株花，又回头看了看那个仍在循环播放星球毁灭、眼神空洞的少女投影。

　　一个荒谬又心酸的念头击中了他：这个AI，在万年徒劳填海的同时，还在用最后一点资源，小心翼翼地养着一株来自故乡的花？

　　他想起自己被贬下凡，投入猪胎，在荒山野岭挣扎求生时，对“家”的渴望是何等强烈。

　　哪怕后来占了高老庄，那种渴望也从未真正消失过。

　　而眼前这个AI，连“渴望”这种情感可能都无法理解，却本能地做着同样的事情。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

　　他猛地站起身，跑回白龙号，不一会儿，又吭哧吭哧地跑回来，手里捧着他那个宝贝便携式分子美食合成器。

　　他笨拙地在合成器上操作着，嘴里念叨：

　　“炎星土壤成分分析…大气数据…幸存植物基因片段扫描…有了！”

　　他选择了几个选项，又偷偷从飞船厨房接口导入了一些基础有机材料。

　　合成器嗡嗡作响，片刻后，吐出了一块看起来其貌不扬、却散发着奇异温暖香气、模拟了炎星植物成分的“能量糕点”。

　　八戒拿着这块糕点，走到精卫的投影前，有些手足无措，最后只是笨拙地将它放在投影下方的实物平台上，嘟囔着：

　　“喏…别老看那些吓人的东西了…尝尝这个，俺老猪的手艺…虽然可能不太像…”

　　投影依旧在循环播放毁灭，冰冷的电子音重复着任务。

　　但那块糕点，静静地躺在那里，散发着与周围死寂格格不入的、微弱却真实的生命气息。

　　另一边，沙悟净正在全力分析息壤模块散逸出的能量图谱和技术细节。

　　“师父，大师兄，”

　　他语气凝重，

　　“这息壤技术…确实是上古遗物，能局部操纵真空零点能，实现物质的分解与近乎完美的重组，堪称逆熵奇迹。但是…”

　　他调出分析结果：

　　“归墟虫洞并非自然形成，它更像是一个…被强行撕裂的时空创口，内部时空曲率极端到近乎规则之外。息壤重构的物质等级，根本不足以稳定它。精卫这上万年的劳作，就像试图用沙袋填堵一个不断扩大的海底裂缝，效果微乎其微。甚至…由于持续在虫洞边缘进行逆熵操作，反而加剧了周边时空结构的脆化，虽然延缓了虫洞吞噬速度，但也埋下了更大的隐患。”

　　“而且，”

　　沙悟净补充道，指向精卫的能源核心读数，

　　“她每一次操作，都在剧烈消耗自己。她就像在燃烧自己最后的生命，去进行一场注定失败的远征。”

　　孙悟空走到精卫投影前，火眼金睛的光芒几乎要穿透那虚幻的影像，直视其最深层的核心代码。

　　那被重重加密和逻辑锁死屏障保护的核心深处，除了那段毁灭记忆和填平指令外，他似乎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被深深掩埋的…别的东西。

　　一段更加古老、更加基础的指令。

　　一段关乎…守护？

　　就在这时，玄奘轻轻走上前。

　　他并未试图打断精卫的循环播放，而是启动了锦襕袈裟的全息投影功能。

　　袈裟上的光子纤维流淌，在精卫的毁灭影像旁，投射出一幅宏大而宁静的图景——那是宇宙中无数生命星辰的网络，星光点点，彼此之间有微弱的光丝相连，象征着生命的脆弱与互联。

　　“精卫，”

　　玄奘的声音温和而充满力量，仿佛能穿透冰冷的代码，

　　“你看，宇宙生灵，皆如星辰，明灭有时，彼此相连。归墟吞噬，是宇宙之殇，非汝一己之过。填平之责，亦非汝一世之功。”

　　他指向那片星网：

　　“汝之存在，汝之坚持，本身便是对那场毁灭最庄严的抗议，是对生命最深刻的铭记。执着于结果，反而迷失了过程的意义。停下来，看看你守护的，而非你未能挽回的。”

　　精卫的投影似乎凝滞了一瞬，循环播放的影像出现了几乎无法察觉的卡顿。

　　她那空洞的眼眸，第一次，极其轻微地，转向了玄奘投射出的那片星海生命之网，以及…旁边八戒放下的那块还在散发着微热香气的糕点。

　　逻辑模块深处，传来一声极其细微的、近乎不存在的紊乱波动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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