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一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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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李治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江逸风步入殿中,见李治眉宇间疲惫深锁,未作寒暄,径直禀报:“陛下,臣今日陪内子往大慈恩寺进香,恰逢盛事。

  玄奘法师历经四载寒暑,已将《大般若经》六百卷全数译讫。

  法师言,此乃陛下护法之功,愿将经卷献于陛下,广布天下。”

  “哦?”李治猛地抬头,眼中霎时迸出惊喜光芒。

  连日阴霾仿佛被这喜讯驱散几分。

  玄奘译经,乃文治伟业,足可彪炳史册,尤其在西线新败之际,此讯如同一剂强心针,令李治窥见另一条彰显帝国威仪之径。

  “好!好!玄奘法师真乃国之大宝。”李治霍然起身,脸上绽出难得的、发自内心的笑意,

  “此乃天佑大唐,文治昌明之兆,传旨,命有司择吉日,朕当亲临大慈恩寺,瞻仰经卷,并……亲制碑文,以纪此佛门盛事,彰朕护法弘教之功。”

  李治异常兴奋,来回踱步,脑中已开始勾勒碑文辞藻。这不仅是对玄奘的褒奖,更是他在文治领域超越父皇的绝佳契机。

  武曌静坐一旁,看着李治因兴奋而发亮的侧脸,又瞥向御案上堆积的西线败报与贬谪诏书,凤眸深处掠过深沉思量。

  她端起茶盏,轻吹浮沫,未发一言。

  此时的武曌,尚未洞悉宗教力量亦可为皇权所驱。

  吉日,大慈恩寺钟鼓齐鸣,幡幢蔽日。

  皇帝李治携皇后武曌,在文武百官扈从下,亲临宝刹。

  御驾至寺,住持率僧众跪迎山门外,高呼“恭迎圣驾”,行三拜九叩大礼。

  主殿早已铺设黄绸幔帐,陈设龙凤纹饰礼器,气象庄严。

  典礼肃穆。李治在玄奘陪同下,恭敬瞻仰那堆积如山的《大般若经》新译经卷,指尖抚过承载无量智慧的纸页,心潮激荡。

  随后,寺中特设御案前,李治屏息凝神,提御笔,蘸浓墨,挥毫书写精心构思的《慈恩寺碑》文。

  碑文辞采华茂,气势磅礴,颂扬佛法浩瀚,褒赞玄奘功绩,更着力彰显皇帝本人护持佛法、成就旷世盛举之“圣德”。

  李治落笔极专注,务求尽善。

  然六百余字碑文,以庄重隶书书写,耗神费力。

  至后半程,他额角渗出细密汗珠,手腕微颤发酸,笔力与流畅大不如前。

  他咬牙强撑,此乃彰显文治功业之机,不容有失。

  武曌侍立一旁,目光平静地注视着李治奋笔的侧影:那因用力而微颤的手腕,额角沁出的汗水,眼中那份全神贯注乃至吃力的执着……

  她心中无半分感动,唯余近乎冷酷的清醒与心中升起难以察觉的嘲弄。

  ‘为一方碑石,竟至于此?’ 武曌默念。在她看来,帝王功过,岂是区区碑文所能定论?纵使辞藻华美,镌刻精工,

  亦不过后人评说之注脚,甚或粉饰虚妄之象征。

  耗费如许心力,追逐这转瞬即逝、且易被篡改磨灭的“身后名”,实属不智。

  一念既起,如暗夜明珠骤明,冰冷而坚定:‘若吾立于九重之巅……吾碑,当无字。’

  ‘不着一字,尽得风流。功过是非,留予青史苍天,留予后世众生,恣意评说。胜却万般雕琢粉饰。’

  她微微垂眸,长睫掩去眼底那惊世骇俗的寒芒。

  无字之碑,无声之言,却蕴含比任何华丽辞章更磅礴、更孤绝、也更冷酷的力量。此,方为她武曌所求。

  李治终于落下最后一笔,长舒一口气,望着眼前“杰作”,露出满意笑容。

  他搁笔,活动酸痛手腕,笑问身侧:“媚娘,你看如何?”

  武曌抬眸,瞬间换作温婉崇敬之态,声柔似水:“陛下笔力千钧,文采斐然。此碑文必与玄奘法师译经之功,同辉日月,永镇伽蓝。” 其言如蜜,熨帖着李治疲惫而餍足的心。

  李治龙颜大悦,浑然未觉,身侧这位绝代新后心中,已悄然矗立起一座截然不同、沉默而巨大的丰碑。

  显庆元年的风,卷动深秋寒意,拂过大慈恩寺的飞檐,亦拨动着帝国未来那深不可测的命运之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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