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三十六章

　　他数次想以探讨军械为名，再去与薛仁贵深谈，但终究还是放弃了。

　　薛仁贵忙于军务，不见闲人；且自己并无直接职司在此战之中，求见，反而惹人生口舌。

　　终于，在咸亨元年的盛夏，大军筹备完毕。

　　誓师之日，不在洛阳，而在陇右重镇鄯州。此地更近前线，气势更为肃杀。

　　点将台上，薛仁贵顶盔贯甲，白髯飘洒，虽年岁已高，但虎威犹在，目光如电。

　　左侧是面色沉静、眼神复杂的阿史那道真，右侧是一身玄甲、面色因压抑激动而略显狰狞的郭待封。

　　台下，十万唐军精锐列阵，旗幡招展，刀枪如林，沉默中蕴含着火山般的磅礴力量。

　　战马嘶鸣，不安地刨动着蹄子。

　　薛仁贵的声音经过信兵扩音，回荡在旷野之上，清晰传入每个士卒耳中：“……吐蕃背信，侵我藩属，杀我大臣，掳我天使，此仇不共戴天，今日，王师西征，吊民伐罪，吾辈军人，建功立业，正在此时，尔等当用命向前，扬我大唐天威。”

　　“万胜！万胜！万胜！”山呼海啸般的回应声震四野，惊起远处山峦间的飞鸟。

　　没有过多的仪式，薛仁贵长剑出鞘，直指西方青海湖方向：

　　“开拔！”

　　巨大的军阵开始移动，如同一条苏醒的巨龙，缓缓蠕动，带着无可阻挡的气势，向着那片未知而充满险恶的高原进军。

　　烟尘滚滚，遮天蔽日。

　　消息传回东都，江逸风登楼西望，目光似乎要穿越千山万水。

　　他知道，历史的车轮终于彻底滚入了这条轨道。

　　准备已然充分，大军已然出征，但为何，那份不安却愈发清晰？

　　他低声吟道：“咸亨元年夏，大将西出征。旌旗蔽日月，甲胄耀寒星。岂不惮艰险？深怀报国恩。未知雪山下，几人得生还……”

　　诗未尽，意已苍凉，心中不由想念起那已逝的老友苏定方来。

　　时光如梭，转眼到了咸亨二年，元日。

　　东都洛阳，紫微宫在晨曦中巍峨矗立，飞檐斗拱皆悬挂着崭新的宫灯与彩绸，虽值寒冬，却处处洋溢着节日的喜庆。

　　今日是大朝会，百官与各国使臣将齐聚含元殿，朝贺二圣，共庆新岁。

　　含元殿内，香烟缭绕，暖意融融。

　　御座之上，皇帝李治身着十二章纹衮服，头戴通天冠，虽面色依旧苍白，但在隆重的典礼衬托下，也显出了几分天子的威仪。

　　侧后方的凤榻上，天后武则天则是一身丹凤朝阳纹样的深青色袆衣，头戴珠翠博鬓，雍容华贵，气度非凡。

　　她目光平和地扫视着殿内济济一堂的臣工与使节，嘴角含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殿中百官依品级序列而坐，朱紫青绿，冠带辉煌。

　　各国使臣衣着各异，或披发左衽，或锦袍金冠，皆屏息静气，神色恭谨。

　　殿中监高声唱喏，百官与使节依序上前，行三跪九叩大礼，献上贺表与贡礼，山呼万岁之声不绝于耳。

　　江逸风身着侯爵朝服，坐在靠前的勋贵席列中，面前案几上摆放着御赐的佳肴美酒。

　　他随着众人举杯、行礼，看似融入这盛世繁华，心思却早已飘向了数千里外的青海湖畔。

　　“……吐蕃战事，也不知如何了。

　　去岁大非川一败，十万大军折损过半，郭待封轻敌冒进，致使粮草尽丧……唉，虽早有预料，然真闻败讯，仍是痛彻心扉。”他心中暗忖，手中玉杯里的琥珀美酒，也显得索然无味。

　　尤其是想到那年轻的郭待封可能已战死沙场，更是心头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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