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三十七章

　　那日朝堂上的年轻将领，满腔热血化为碧草，何其悲壮，又何其令人扼腕。

　　大殿中央，教坊司的乐工舞伎正表演着气势磅礴的《秦王破阵乐》，鼓声震天，戟影纵横，再现当年太宗皇帝征战四方、平定天下的雄风。

　　满座皆看得如痴如醉，喝彩连连。

　　唯有江逸风，只觉得这杀伐之音更添烦闷，与眼下胶着惨烈的西线战事相比，恍若隔世。

　　他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目光转向大殿另一侧。

　　那里是诸位诰命夫人的席位。

　　他的夫人苏小月今日也盛装出席，正与几位相熟的国公夫人、郡夫人轻声谈笑，似乎完全沉浸在这元日的喜庆之中。

　　看着她明媚的笑颜，江逸风心中稍感宽慰，她开心便是极好。

　　他又抬眼望向远处的文官队列，试图寻找魏元忠与王勖的身影。

　　这二位是他的交好，常在一起议论朝政，颇为投契。奈何今日朝会座次乃由殿中监严格安排，品级爵位差异使得他们的位置相隔甚远，连眼神交流都难。

　　江逸风愈发觉得无聊透顶，仿佛这满殿的繁华热闹都与自己隔了一层无形的屏障。

　　好不容易熬到赐宴环节，精美的御膳流水般呈上，君臣同乐，气氛似乎更加热烈。

　　江逸风却只觉得殿内空气浑浊，歌舞喧嚣令人头晕目眩。

　　他趁无人注意，悄悄起身，略微整理了一下衣袍，便从侧殿的廊门悄步而出，想到殿外透一口气。

　　冬日的寒风瞬间扑面而来，带着几分清冽，吹散了他胸中的些许郁结。

　　他信步走在汉白玉铺就的宫道上，远离了大殿的喧哗，四周顿时安静下来，只闻远处隐约的乐声和风中飘荡的旗帜猎猎作响。

　　江逸风走了片刻，他忽然心生异样，隐约觉得身后有人跟随。

　　便不动声色，假意欣赏廊檐下的彩绘，眼角余光瞥去，果然见一个穿着普通宫女服饰的女子，正低着头，不远不近地缀在后面。

　　江逸风心中疑惑：“宫中宫女，若无差事，岂敢随意跟踪一位侯爵？”他加快脚步，转向通往一处僻静回廊的岔路。

　　回廊曲折，柱影幢幢。

　　行至一拐角处，江逸风猛地闪身而出，恰好挡住了那宫女的去路。

　　“你跟随本侯，意欲何为？”江逸风声音不高，却自带威严。

　　那宫女吓了一跳，如同受惊的小鹿，猛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颤抖：“侯爷恕罪，奴婢……奴婢郑氏，并非有意惊扰侯爷。”

　　“郑氏？”江逸风觉得并不认识。

　　宫女抬起头来，泪眼婆娑，急切地道：“奴婢……奴婢是上官婉儿的生母。”

　　江逸风闻言，顿时恍然。

　　当年他怜惜上官婉儿年幼聪慧却没入掖庭为奴，向天后求情将她收养府中，却因一时疏忽，竟忘了将其生母一并讨要出来。

　　看着眼前这面容憔悴、眼中含泪的女子，他心中不由升起一股歉意。

　　值守在此处的千牛卫右翊卫崔器是认得江逸风的，见状只是远远看了一眼，并未过来干涉。

　　江逸风伸手虚扶了一下：“你先起来说话。掖庭之人，私自出内宫，可知是重罪？”

　　郑氏却不肯起，依旧跪着，哽咽道：“奴婢自知罪该万死……只是今日元日，宫中忙碌，奴婢才……才寻得一丝空隙溜出来。

　　奴婢日夜思念婉儿，不知她……她现下可好？求侯爷告知，奴婢便是立时死了，也甘心……”说着，泪水已滚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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