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五十三章

　　江逸风营地中，众人皆无眠，沉默地望着远处冲天的火光。

　　叶开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这细封石云，倒是条汉子。”

　　汪植目光深沉：“选在守将不在时发难，时机精准。若能拿下此城，便是扎进吐蕃东境的一根毒刺。只是不知，他能撑到几时。”

　　多吉脸色晦暗：“东境要变天了……朗·聂秀归来时，必是血雨腥风。”

　　江逸风静立不语，细封石云的果决超出他的预计，这把火如能彻底点燃东境，也让他们的逻些之路平添变数。

　　他望向董·嘉布所在的方向，心知这盘棋的棋子已开始自主行动。

　　而他必须尽快落子——在那风暴的最中心，找到撬动全局的支点。

　　远处的厮杀声持续了近一个晚上才渐渐微弱，但火光未熄，仍在夜色中执着燃烧，照亮这片再也回不到从前的土地。

　　晨光如刃，剖开高原厚重的云层，却斩不断董域杰钦堡外弥漫的血腥。

　　细封石云的夜袭，虽似一柄淬毒的匕首精准刺入吐蕃守军腹地，终因力竭刃钝，未能彻底贯穿这具顽强的躯壳。

　　天色既明，残存的守军在通颊千户长朗·芒赞声嘶力竭的催逼下，依托熟悉的街垒石垣，渐次组织起凶猛的反扑。

　　党项勇士纵有虎狼之勇，经一夜浴血，气力已衰，兼之缺乏攻坚重械，难竟全功。

　　细封石云审时度势，知不可为，遂传令撤离。

　　千余骑如潮水倒卷，带着不甘与疲惫，脱离战团，向东方河谷方向疾退。

　　马上骑士，多有甲胄残破，兵刃卷刃者，其装备之陋，与吐蕃守军光鲜的铠甲、锋利的制式兵刃相较，判若云泥。

　　奔出十数里，人困马乏之际，恰遇多吉那支悬挂韦氏旗帜、正收拾行装的车队。

　　几名杀意未消的党项骑兵眼中泛起狼顾之色，缰绳一抖，便欲扑向这看似唾手可得的给养。

　　“止步。”

　　细封石云声音不高，却带着头领威势，瞬间压住了部下的躁动。

　　他目光扫过车队，落在多吉那圆润而镇定的脸上，以及其护卫迥异于寻常吐蕃军士的沉凝气质，心下已然了然。

　　逻些城内的暗流他素有耳闻，韦氏与噶尔氏并非同路，此刻劫掠，徒增强敌，智者不为。

　　他勒住战马，转向麾下，声音带着血战后的粗粝：“收起兵刃。此非我等之敌，乃韦氏商队，我辈刀锋，当指噶尔。”

　　就在他弹压部众，双方僵持未决的片刻，后方尘头大起，蹄声撼地。

　　朗·芒赞竟亲率百余精骑，人马皆覆重甲，枪槊如林，如一股铁流奔涌追至。

　　显是夜袭之辱难消，誓要将这群犯境之敌尽数屠戮，以儆效尤。

　　细封石云面色一沉，己方已成疲兵，对方却是以逸待劳的生力军，装备精良，一旦被其缠上，恐有全军覆没之虞。

　　环视周遭，地势开阔，避无可避，他眼底掠过决然，猛地抽出战刀，低吼道：

　　“儿郎们，转身，迎敌！让吐蕃人见识党项男儿的脊梁！”

　　残存的数百骑闻令，无一人面露怯色，纷纷拨转马头，迅速结成一道虽显松散却弥漫着悲壮气息的防线，直面那席卷而来的死亡洪流。

　　一旁观战的叶开只觉胸中血气翻涌，忍不住低喝：“是条好汉，撑住！”

　　汪植眉头紧锁，手已悄然按上腰间劲弩的机括，目光飞速扫视战场，计算着最危险的切入角度与可能的退路，心下暗沉：“祸事至矣。”

　　多吉面色更显苍白，无论哪方在此覆灭，或是己方车队卷入战团，皆非他所愿见之局。

　　眼看朗·芒赞所率铁骑已冲至百步之距，马蹄踏碎荒原的寂静，矛尖折射着冰冷的晨光，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细封石云深吸一口凛冽的空气，战刀高举，便要发出最后的冲锋号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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