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零七章

　　此时，那老翁正拉着一把苍凉的胡琴，小娘子的琵琶声如珠落玉盘，歌声婉转，唱到一曲《凉州词》的悲怆处。

　　江逸风虽不懂词中深意，却被那音乐中的情绪所吸引，听得颇为入神。

　　突兀的闯入者打断了乐声。

　　那宇文恺的属下目光扫过席间几人，见主位上的江逸风年轻面生，衣着虽好却无官身标识，其余人皆是仆从模样，心中更笃定了判断，语气倨傲，毫不客气地喝道：

　　“你等小声些，我家参军正在隔壁宴请贵客，休要在此喧哗，扰了贵人清静，速速让这卖唱的停了，滚出去！”

　　这突如其来的呵斥，让那弹唱的小娘子吓得歌声戛然而止，抱着琵琶瑟缩了一下。

　　老翁也连忙停下胡琴，起身连连作揖告罪。

　　江逸风闻言，眉头微蹙。

　　他来自于一个强调“人人平等”观念深入骨髓的时代（尽管记忆尚未完全清晰），潜意识里对这等仗势欺人、轻视“艺人”的行为感到本能的反感。

　　他见那翁孙二人惊恐无助的模样，心中不忍，便欲开口为他们分辨几句：

　　“这位兄台，何必如此？他们亦是谋生不易，乐声本为助兴，何来喧哗之说？若嫌吵闹，好好言说便是……”

　　他话未说完，身旁的古朴树脸色已然大变，他深知在大唐，士农工商，等级森严，官身与平民之间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

　　商籍地位本就卑微，与官员冲突，无异于以卵击石，他急忙在桌下轻轻拉住江逸风的衣袖，抢在前头，站起身来，对着那来势汹汹的汉子露出谦卑甚至带着几分谄媚的笑容，连连拱手：

　　“这位贵人息怒，息怒，实在对不住，对不住，是某考虑不周，不知隔壁有贵人在宴饮，惊扰了，万望海涵，我们这就让她们停下，这就停下。” 他一边说，一边赶紧对那老翁和小娘子使眼色，示意他们赶紧离开。

　　那宇文恺的属下见古朴树态度恭顺，冷哼一声，目光不屑地扫过还想说话的江逸风，丢下一句：“算你们识相。” 这才转身离去。

　　一场可能的冲突，被古朴树以近乎卑微的姿态暂时化解了。

　　然而，那抱着琵琶的小娘子在匆忙离开时，或许是心慌意乱，脚下被门槛一绊，“哎呀”一声惊叫，怀中的紫檀琵琶脱手飞出，“咔嚓”一声脆响，重重摔在坚硬的地面上，那精美的曲颈竟当场断裂，螺钿也磕碎了几片。

　　小娘子看着地上损毁的琵琶，瞬间呆住了，随即眼圈一红，大颗大颗的泪珠无声地滚落下来。

　　这琵琶显然是她们谋生的贵重家伙，如今毁坏，损失可想而知。

　　那老翁也是顿足叹息，面露绝望之色。

　　江逸风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那点因被无礼对待而产生的不快，瞬间被对这翁孙二人的怜悯所取代。

　　他几乎未加思索，下意识地便伸手探入身旁古朴树的怀中。

　　古朴树怀中常备银钱。

　　江逸风摸索了一下，掏出一锭足有十两的雪花官银，触手沉甸甸的。

　　他起身，走到那默默垂泪的小娘子和她唉声叹气的老翁面前，将银锭塞到老翁手中，语气平和地说道：“老丈，拿去吧，权当赔偿这琵琶之损。”

　　那老翁握着那锭沉甸甸的银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愣了一下，随即扑通一声就要跪下磕头：“多谢郎君，多谢郎君大恩！”

　　江逸风不太习惯这等大礼，微微侧身，示意古朴树扶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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