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二十五章

　　“阿郎，该去捐输登记了。”裴十三在一旁低声提醒。

　　江逸风收回目光，点了点头。“走吧。”

　　大慈寺的梵呗声再次响起，掩盖了方才廊下短暂的相遇。

　　而远在江宅的阿史那月，若知晓这次意外的邂逅，心中那份希望师兄“停留在当下”的祈愿，只怕要蒙上一层更深的隐忧。

　　大雄宝殿前的法台之下，知客僧高声唱喏着各家捐输的数额，每报出一个数字，便引来一阵低低的惊呼或窃语。这已非单纯的祈福，而成了一场无声的较量。

　　“城西李家，捐钱五百贯，绢一百匹！”

　　“盐商周氏，捐钱八百贯，上等青盐十石！”

　　轮到蜀锦苏家时，苏承稷稳步上前，神色从容，递上一份礼单。

　　知客僧接过，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些许颤抖：“蜀锦苏家，捐钱一千五百贯，另奉……奉织金孔雀纹蜀锦十端，供佛前庄严。”

　　场中顿时一片哗然。一千五百贯已是巨资，那织金孔雀纹蜀锦更是贡品级别，等闲难得一见，价值难以估量。

　　苏承稷此举，无疑是在宣告苏家在成都商界的魁首地位。他微微颔首，退回座席，接受着众人或羡或妒的目光。

　　女儿苏云袖在一旁，面上亦是与有荣焉的浅笑。

　　张婉清静立好友身侧，心中却隐隐觉得，如此锋芒过露，恐非善策。

　　果然，不等唱喏声完全落下，一个略显尖锐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苏公果然豪气，我等小门小户，自是比不得。”说话的是与苏家素有生意竞争的蜀锦商人赵元培，他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随即示意身后仆从抬上一只沉重的木箱，“赵家不才，愿捐钱两千贯，助朝廷早日平定逆乱。”

　　人群再次骚动，两千贯，这已远超寻常商家的极限。

　　赵元培得意地瞥了苏承稷一眼，他此番乃是联合了几家对苏家不满的商号，共同出资，意在狠狠压下苏家的风头。

　　苏承稷面色微沉，他今日所捐已近极限，若再追加，恐伤及家业根本。

　　然而众目睽睽之下，若被赵元培比下去，苏家声誉受损，日后生意难免受影响。

　　他正自沉吟，另一旁又站起一人，乃是常往来西域的胡商首领阿罗撼。

　　阿罗撼操着生硬的官话，哈哈一笑：“大唐天威，我等外邦之人亦当尽心，阿罗撼愿捐……三千贯。”引得众人惊叹不已。

　　压力彻底来到了苏承稷这边，他脸色已然有些发白，额角渗出细汗。

　　赵元培与阿罗撼显然有备而来，联手做局，要让他当众难堪。

　　苏云袖紧张地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张婉清也蹙起秀眉，担忧地看着苏伯父。

　　端坐主位的县令张敬嗣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明镜似的，但这捐输本是自愿，他亦不好强行干预，只能静观其变。

　　此时，捐输已近尾声，雨丝绵密，将广场上的喧嚣都浸染得带了几分黏腻。

　　胡商阿罗撼挑衅般的目光扫过苏承稷，场中气氛陡然绷紧。

　　三千贯，几乎将苏家逼至墙角。

　　苏云袖立在父亲身侧，葱白的手指紧紧攥着袖口，指节泛白。

　　她看着赵元培与阿罗撼掩不住得意的神色，再看父亲紧绷的唇角与额角细汗，心如同被无形的手攥住。

　　苏家今日若在此折了颜面，往后在益州商界……

　　这番景象，落在不远处的萧灵儿眼里，她性子率直，最见不得这等以势压人的场面，尤其那苏小娘子此刻强忍忧虑的模样，让她心生不平。

　　她凑近雪儿，带着几分不忿：“雪儿，你瞧见没？那几个老滑头，分明是合伙欺负苏小娘和她阿耶，看着真真气人。”

　　雪儿踮着脚张望，也替苏云袖着急：“是呢，苏小娘子眼圈都有些红了，却还得强撑着，可怜……”

　　萧灵儿哼了一声，下意识瞥向自家主子静立的方向，声音不觉提高了几分：“若是咱们阿郎肯出手，就凭那几个土鸡瓦狗，算个什么？”

　　她这话带着对江逸风近乎盲目的信任，以及几分唯恐天下不乱的跃跃欲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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