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长夜对酌，死生同舟

　　距离太子寿宴，还剩两日。

　　夜色深沉，天启城如一头匍匐的巨兽，将白日的喧嚣尽数吞入腹中，只剩下稀疏的更漏声在空寂的街道上回荡。

　　皇宫，摘星楼。

　　此楼乃宫内最高耸的建筑，孤零零地矗立在宫城一角，仿佛被整个皇宫的繁华与阴谋所遗弃。此刻，顶层之内，只燃着一盏孤灯，昏黄的光晕在冰冷的玉石地面上投下两道拉长的影子。

　　在姬瑶月的秘密安排下，沈独步避开了所有耳目，悄然来到了这里。

　　“陆冥的潜入路线，风曦月已在今日下午做了最后确认。明日，她会被‘请’去调试阵法，这是她最后的机会，将路线图交给我们的人。”姬瑶月的声音清冷而平静，她站在窗边，俯瞰着脚下沉睡的城池，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战术部署。

　　“朝堂之上，刘太傅、张少保几位老大人，都会在寿宴上以‘礼制’为由，向太子和应无咎发难，尽可能拖延时间，制造混乱。”

　　沈独步安静地听着。他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位公主殿下，比他预想中还要镇定，也更具魄力。她的思路清晰，条理分明，将每一个环节都考虑得周密无比，没有寻常女子的半分慌乱。

　　桌上摆着一壶清酒，两只白玉杯。酒香清冽，却驱不散这高楼之上的寒意。

　　当所有“事”都谈完，室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沈独步凝视着姬瑶月在窗前略显单薄的背影，那背影挺得笔直，却透着一股拒人千里的孤独。他忽然问了一个与计谋无关的问题。

　　“殿下，”他的声音很轻，“你不怕吗？”

　　姬瑶月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

　　沈独步继续道：“明日之后，这天启城的天，或许就要塌了。你我……都可能再也看不到这摘星楼上升起的太阳。”

　　姬瑶月没有立刻回答。她缓缓伸出手，指向下方那一片被黑暗吞噬，却仍有零星灯火顽强闪烁的城区。

　　“我怕。”她终于开口，声音却平静得如同结了冰的湖面，“但我怕的，不是我的生死，而是怕这些灯火，会永远熄灭。”

　　她转过身，灯火勾勒出她清丽的轮廓，那双总是藏着忧郁的眼眸里，此刻燃烧着前所未有的光亮。

　　“沈独步，你为家族复仇雪恨，我为国家延续香火。我们的路，从一开始就是一样的。既然都是在深渊之上走钢丝，又何谈怕与不怕？”

　　这番话，如同一柄重锤，狠狠砸在了沈独步的心上。

　　他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自嘲，更多的却是释然。他端起桌上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灼烧着喉咙。

　　“殿下说的是。”他放下酒杯，第一次在这位公主面前，卸下了所有伪装，“自我沈家覆灭，我便如丧家之犬，在阴沟里挣扎求存。十年了，我习惯了算计，习惯了将所有人，包括自己，都当成棋子。我以为我已经忘了疲惫和孤独是什么滋味。”

　　他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深埋骨髓的倦意。

　　姬瑶月静静地看着他，仿佛看到了那个在无数个日夜里，独自舔舐伤口的少年。她也端起酒杯，轻抿一口。

　　“我何尝不是如此。”她轻声道，“自母后去世，父皇病重，这深宫之中，每一步都如履薄冰。身边的人，分不清是人是鬼。每一个对我微笑的人，都可能在背后藏着一把刀。”

　　在共同的、足以压垮一切的命运重压之下，权谋家与公主的身份悄然褪去，只剩下两个同样孤独、同样在黑暗中挣扎的灵魂，在此刻短暂地交汇，彼此取暖。

　　姬瑶月提起酒壶，为沈独步斟满了杯中酒。她举起自己的杯子，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若此战功成，你便是我苍茫古国开国以来，第一位异姓王。”

　　沈独步心中剧震，他看着杯中晃动的酒液，看到了一个家族复兴的希望，更看到了眼前女子眼中那份沉甸甸的、不容置疑的信任。

　　他郑重地举杯，与她的杯沿轻轻一碰，发出清脆的响声。

　　“若殿下登临大宝，沈氏一族，愿为殿下镇守国门。”他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重如山岳，“至死方休。”

　　这已非君臣之诺，而是死死与共的盟约。

　　两人一饮而尽。

　　天边，黎明前的第一缕微光刺破了浓墨般的夜色。沈独步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渐亮的天光中，离开了摘星楼。

　　姬瑶月独自站在高楼之上，清冷的晨风吹拂着她的长裙。她看着那即将破晓的天空，眼神中所有的柔软与脆弱尽数敛去，只剩下如钢铁般的坚定。

　　决战之日，即将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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