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地狱开局

　　林枫是被饿醒的。

　　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火烧火燎的抽搐感从胃部蔓延至全身，比连续加班四十八小时后猝死前的胃痛还要剧烈百倍。意识在沉沦与清醒间挣扎，最终，一股难以言喻的虚弱感将他彻底拖回了现实。

　　他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却不是预想中医院洁白的天花板，也不是自己那堆满设计稿的出租屋。

　　昏暗，压抑。

　　身下是硬得硌人的木板床，铺着一层薄薄的、散发着霉味和汗味的干草。屋顶是由茅草和歪斜的木头搭建的，几缕惨淡的天光从缝隙中透下，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一股混杂着粪便、泥土和腐朽气息的、难以形容的味道，粗暴地钻入他的鼻腔。

　　“这是……哪儿？”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发现自己浑身软得像是被抽掉了骨头，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差点让他再次栽倒。他用力晃了晃仿佛灌了铅的脑袋，属于另一个灵魂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进他的脑海。

　　大周王朝，天灾连连，叛军四起。

　　林家庄，一个位于边境地带，贫瘠而封闭的小村庄。

　　林枫，村里林氏家族的长房长孙，一个刚满十七岁，读过几年私塾，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在灾年中最是无用的文弱书生。

　　而自己，是来自二十一世纪，名叫林枫的建筑设计师，因为连续熬夜赶稿，猝死在了电脑前。

　　两个截然不同的灵魂，两个相隔千年的世界，在这一刻，在这具饥饿羸弱的身体里，诡异地融合在了一起。

　　“穿越……我竟然……”他低头看着自己那双布满细小伤痕和薄茧，却依旧显得纤细无力的手，一种荒谬绝伦的感觉涌上心头。没有成为王侯将相，也没有变成绝世天才，而是成了一个在乱世饥荒中随时可能饿死的穷苦少年？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一个小脑袋怯生生地探了进来。那是一个面黄肌瘦的小女孩，约莫七八岁年纪，穿着一件打了好几个补丁的灰色粗布衣服，眼睛大得有些吓人，却黯淡无神。

　　看到林枫醒来，女孩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微弱的亮光，声音细若蚊蚋：“哥……你醒了？”

　　记忆告诉他，这是他的亲妹妹，林小鱼。

　　看着小女孩那瘦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身躯，以及那双因为饥饿而显得格外大的眼睛，林枫心中一酸。属于这具身体的本能情感，与他来自现代的灵魂的怜悯，交织在一起。

　　“小鱼……”他张了张嘴，发出的声音干涩沙哑。

　　林小鱼小心翼翼地端着一个破口的陶碗走了进来，碗里是半碗浑浊不堪、几乎能照见人影的稀粥，底部沉着几根叫不出名字的、颜色可疑的野菜。

　　“娘说……让你喝了它。”小鱼将碗递到林枫面前，自己却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唾沫，眼睛死死盯着碗里的粥，又强迫自己移开目光。

　　林枫看着那碗所谓的“粥”，胃里又是一阵剧烈的痉挛。在现代社会，连宠物狗都不会吃这种东西。但此刻，生存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他接过碗，手指因为虚弱而微微颤抖。他甚至没有力气用放在碗边的木筷，直接低头，像真正的饥民一样，大口大口地吞咽着那寡淡无味、甚至带着些许土腥味的流质食物。

　　温热的粥水滑过喉咙，暂时缓解了胃部的灼烧感，但也让他更清晰地感受到这具身体的空虚和脆弱。

　　一碗粥下肚，恢复了一丝微不足道的力气。他看向依旧眼巴巴望着空碗的妹妹，心中刺痛。“小鱼，你吃过了吗？”

　　小鱼低下头，小手揪着衣角，声音更小了：“我……我等会儿和娘一起吃。”

　　林枫瞬间明白了。这半碗粥，恐怕是这个家里能挤出来的、最后一点像样的食物了。一股沉重的压力，如同无形的巨石，轰然压在他的心头。

　　他深吸一口气，忍着眩晕，挣扎着下了床。他的身体轻飘飘的，脚步虚浮。推开那扇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木板门，真正的“地狱景象”扑面而来。

　　眼前是一个破败的农家小院，土坯垒砌的围墙多处坍塌，院子里除了几件破旧的农具，空空荡荡。天空是灰蒙蒙的，没有一丝生机。

　　更让他心头沉重的是院子里的人。

　　一个看起来四十多岁，实则刚过三十的妇人，正坐在门槛上，费力地缝补着一件几乎看不出原色的衣服。她是林枫的母亲，周氏。长期的劳累和营养不良，让她脸上布满了与实际年龄不符的深刻皱纹，眼神麻木，只有在看向林枫和小鱼时，才会流露出一丝微弱的情感。

　　一个更加尖细刻薄的声音从旁边的灶间传来：“哟，咱们林家的大少爷总算舍得醒了？这一病可真会挑时候，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倒多了张光吃饭不干活的嘴！”

　　说话的是他的二婶，王氏。她撩开灶间的草帘走出来，双手叉腰，颧骨很高，嘴唇很薄，一双眼睛精明的扫过林枫，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和不满。

　　记忆里，这位二婶向来如此。原身的父亲，也就是林家的长子，几年前被征去服徭役，死在了外面。自此，二房便觉得是他们长房拖累了整个家族，尤其是林枫这个“百无一用是书生”的长孙，更是她主要的攻讦对象。

　　“他二婶，枫儿刚醒，身子还虚……”母亲周氏抬起头，声音虚弱地想要辩解，却被王氏直接打断。

　　“虚？谁不虚？这年头谁不是勒紧裤腰带过日子？眼看就要断粮了，官府的税吏听说这两天又要下来，叛军的影子也在北边晃荡……这一大家子，难道就等着喝西北风吗？”王氏越说声音越高，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到周氏脸上。

　　林枫沉默地看着这一切。记忆中的画面与现实重叠，让他深刻理解了这个家的处境——不仅仅是贫穷，更是内外的交困。

　　他没有理会王氏的吵闹，这毫无意义。他的目光越过争吵的妇人，投向院子外面。

　　透过低矮的残破院墙，他能看到整个林家庄的大概轮廓。几十座类似的、甚至更加破败的茅草土屋散落在黄土坡上，死气沉沉。偶尔有面黄肌瘦的村民拖着疲惫的身子走过，眼神空洞，仿佛行尸走肉。远处的田地大部分都荒芜着，只有靠近村子的一小片地里，稀疏地长着一些蔫黄的庄稼。

　　干旱、蝗灾、兵祸……这个时代所有的苦难，都浓缩在这个小小的村庄里。

　　饥饿，是这里唯一的主旋律。

　　他甚至看到，邻家院子里的一个老人，正有气无力地剥着树皮，试图将里面那一点点纤维刮下来充饥。

　　真正的易子而食……距离这里还有多远？

　　一股寒意从林枫的尾椎骨升起，瞬间窜遍了全身。他原本还存着一丝“既来之则安之”，或许能凭借现代知识慢慢改善生活的侥幸心理，在此刻被彻底击碎。

　　这不是一场游戏，不是一个可以慢慢种田发展的模拟经营。这是生存战争，是血淋淋的、没有任何温情可言的绝境！

　　他所掌握的现代知识——建筑设计、结构力学、甚至是项目管理，在这个连饭都吃不饱的绝境里，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能用图纸变出粮食吗？能用混凝土浇灌出安全的堡垒吗？不能。在生存面前，一切高阶技能都成了空中楼阁。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他穿越而来，难道就是为了体验一次活活饿死的全过程吗？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一个半大的小子连滚带爬地冲进院子，脸上毫无血色，声音带着哭腔：

　　“不好了！不好了！官差……官差的马队到村口了！还有……北边，北边逃难过来的人说，叛军……叛军的前哨，已经到五十里外的黑水沟了！”

　　“嗡”的一声，院子里所有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王氏那张刻薄的脸上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周氏手中的针线掉落在地，连一直躲在林枫身后的林小鱼，也吓得浑身发抖，死死抓住了哥哥的衣角。

　　官差如虎，叛军如狼。

　　无论哪一方，对于他们这些底层村民来说，都意味着难以承受的盘剥，甚至是灭顶之灾。

　　内外的压力，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林枫站在原地，感受着这具身体的虚弱，听着耳边妹妹压抑的啜泣和母亲绝望的叹息，看着二婶那因为恐惧而扭曲的脸，以及院门外隐约传来的、代表着更大灾难的喧嚣。

　　地狱开局？

　　不，这简直是开局就直接扔进了十八层地狱的最底层！

　　活下去……真的还有希望吗？

　　林枫抬头望着灰暗无光的天空，第一次对这个简单到极点的目标，产生了巨大的怀疑。他的未来，这个家族的未来，仿佛被这无尽的灰暗彻底吞噬，看不到一丝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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