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死守谷口

　　震天雷带来的震撼与溃败，如同冰水浇头，让王阎军的嚣张气焰为之一窒。整整一个白天，谷外再未见大规模进攻，只有零星的斥候在远处游弋，以及大营中隐约传来的骚动与呵骂。那如同神罚般的巨响和恐怖的杀伤，显然不仅击溃了前线的士兵，更在整支军队的心中投下了巨大的阴影。

　　桃源谷内，则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兴奋与乐观。震天雷的初战告捷，极大地鼓舞了士气，许多人开始觉得，拥有如此神器的桃源，或许真能抵挡住外面那看似不可一世的“活阎王”。

　　然而，林枫心中却没有丝毫放松。他站在墙头，望着远处敌军大营中升起的缕缕炊烟，眉头微蹙。他知道，王阎这种积年悍匪，绝不会因为一次不明所以的失败就轻易放弃。暂时的沉寂，往往意味着更猛烈的风暴正在酝酿。震天雷威力虽大，但数量有限，制作不易，更关键的是，它无法完全替代最基础的、血肉搏杀的防线。

　　他的预感，在第二天拂晓得到了应验。

　　这一次，没有嘹亮的号角，也没有震天的呐喊。当第一缕天光勉强驱散夜色时，守夜的哨兵发现了异常——黑压压的敌军，如同沉默的潮水，再次向着谷口涌来。但他们的阵型与之前截然不同。

　　最前排的，是数以百计的民夫！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被凶神恶煞的士兵用皮鞭和长刀驱赶着，肩上扛着、手中拖着沉重的沙袋、门板，甚至是拆毁民居得到的梁柱！在这些民夫身后，才是手持刀盾、杀气腾腾的王阎军主力。

　　“他们…他们要用民夫填平陷阱，破坏迷阵！”林叶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他看出了敌人的意图。

　　王阎的战术简单、粗暴，却有效到了极点。他用屠刀胁迫来的流民作为消耗品，用他们的血肉和生命，去抵消桃源精心布置的防御优势！

　　“放箭！阻止他们！”林栋在墙头怒吼。

　　弩箭破空，精准地射倒了十几名驱赶民夫的敌兵。然而，更多的敌兵躲在民夫身后，用钢刀逼迫着他们继续前进。守军的箭矢，不可避免地也射中了一些民夫，惨叫声中，有人倒下，但立刻又被后面的人踩着身体推向前。

　　民夫们哭喊着，哀求着，但在身后冰冷的刀锋面前，只能麻木地向前，将沙袋扔进陷坑，将门板梁柱架在沟壑之上，用身体去触发那些致命的机关。

　　“噗嗤！”竹签刺穿了脚掌。

　　“轰隆！”落石砸碎了头颅。

　　火焰点燃了衣物，发出凄厉的悲嚎。

　　迷阵的边缘，在这种人命堆砌下，被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那些依仗林木和地形布置的迷惑效果，在一条被强行开辟出的、遍布尸骸的“坦途”面前，失去了大部分作用。

　　“瞄准后面的敌军！放！”林枫的声音冰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他必须做出抉择，优先杀伤有生战斗力量。

　　弩箭和稀疏的滚木（储备已消耗大半）重点照顾后续跟进的敌军战兵，造成了不少杀伤。但敌军数量太多了，而且显然接受了教训，阵型分散了许多。震天雷再次被抛出，炸翻了几片敌人，但效果已不如第一次震撼，敌人虽然恐惧，却在督战队的疯狂弹压下，没有再次崩溃。

　　付出了惨重代价（主要是被胁迫的民夫和部分前锋士兵）后，王阎军的主力，终于第一次真正触碰到了桃源的第一道防御墙！

　　真正的考验，此刻才正式开始。

　　“架云梯！登墙！”

　　“撞木！给老子撞开这破门！”

　　如同蚁附般，敌军将数十架简陋却结实的云梯架上了墙头，悍不畏死的敌兵口衔钢刀，顶着守军砸下的石块和推下的滚木，疯狂向上攀爬。更有数十名力士，扛着临时砍伐巨木制成的粗糙撞木，在盾牌的掩护下，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包铁的木制墙门，发出沉闷而令人心悸的“咚！咚！”巨响。

　　“长枪队，上！把云梯推下去！”

　　“快！倒火油！烧他们的棺木！”

　　墙头上，战斗瞬间进入了最惨烈的阶段。林栋如同疯虎，手持一杆特制的加长战刀，沿着墙垛狂奔，看到哪里有敌兵冒头，便是一刀劈下，往往连人带梯子一起砍翻。石铁山则指挥着弩手和投石队，重点狙杀敌军阵中的军官和撞木旁的力士。

　　但敌人太多了，如同无穷无尽。

　　一名林家青壮，刚刚用长矛将一个探出半身的敌兵捅穿，还来不及喘息，侧面另一架云梯上猛地跃上一名凶悍敌兵，手中鬼头刀带着恶风直劈而下！青年下意识举矛格挡，“咔嚓”一声，木制的矛杆被轻易斩断，刀锋余势未消，深深劈入了他的肩胛！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青年踉跄后退，鲜血瞬间染红了半身，他看着那狞笑着扑上来的敌兵，眼中充满了恐惧与不甘。旁边的同伴怒吼着冲过来，乱刀将那敌兵砍死，但青年已经捂着伤口倒下，被迅速拖下墙头进行抢救。

　　这是今天第一个重伤的林家子弟，但绝不是最后一个。

　　战斗的残酷远超乎想象。冰冷的刀锋切开温热的身体，滚烫的鲜血喷溅在同伴脸上，垂死者的呻吟与厮杀呐喊混合，构成了一幅活生生的人间地狱图景。

　　林枫也早已拔剑加入了战斗。他的武艺经过系统强化和三年苦练，远超普通敌兵，剑光闪烁间，必有敌人毙命。但他一个人的力量，在如此规模的混战中，也显得有限。他更多地是在指挥和救火，哪里防线告急，他便带人冲到哪里。

　　“族长！西门方向有敌兵攀上来了！”

　　“东侧墙门快顶不住了！”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守军的人数劣势在残酷的消耗战中逐渐显现。每个人都在超负荷战斗，手臂因反复挥砍而酸麻，喉咙因呐喊指挥而嘶哑，精神因持续的血腥搏杀而濒临崩溃。

　　“顶住！为了桃源！为了身后的爹娘！”林枫的声音已经沙哑不堪，但他依旧在怒吼，试图凝聚起众人即将涣散的意志。

　　又是一枚震天雷在墙下密集处炸响，暂时清空了一片区域，但很快又被新的敌兵填满。震天雷的库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

　　“轰隆——！”

　　一声巨响，伴随着木料碎裂的刺耳声音，东侧的一段墙门，在撞木持续不断的猛击下，终于不堪重负，被撞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墙破了！杀进去！”敌军发出了疯狂的欢呼，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向着缺口涌来！

　　“堵住缺口！”林枫目眦欲裂，亲自带着最后的预备队冲了过去。

　　长枪如林，死死顶住缺口，与试图涌入的敌兵展开了最残酷的挤杀。双方士兵隔着残破的门洞，用长矛互刺，用战刀对砍，每一步都踩在黏稠的血浆和滑腻的内脏上。不断有人倒下，后面的人立刻补上，生命在这里变成了最廉价的消耗品。

　　林枫一剑削飞了一名敌兵的头颅，温热的血液喷了他一脸，他恍若未觉，反手又将一名试图从侧面爬上残垣的敌兵捅穿。他的目光扫过战场，看到了林栋浑身是血，依旧在奋力搏杀；看到了石铁山操起一把铁锤，砸碎了一个爬上墙头的敌兵脑袋；也看到了更多熟悉或不熟悉的年轻面孔，在血战中倒下，再也没有起来。

　　他的心在抽搐，这些青壮，是桃源未来的希望啊！

　　战斗从清晨持续到正午，又从正午鏖战至夕阳西沉。

　　当最后一波敌军的攻势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满地狼藉和层层叠叠的尸体时，第一道防御墙虽然依旧大部分掌握在守军手中，但已是千疮百孔，摇摇欲坠。

　　残阳如血，将整个谷口染得一片猩红，与地面上真正流淌的血液融为一体，刺目而悲凉。

　　疲惫不堪的守军们，或靠着墙垛喘息，或麻木地打扫着战场，将阵亡同伴的遗体小心地抬下去，将敌军的尸体扔下墙外。没有人欢呼，只有死一般的寂静和压抑的抽泣声。

　　伤亡统计很快报到了林枫这里：阵亡三十七人，重伤失去战斗力的五十一人，轻伤者几乎人人带伤。阵亡者中，有近二十人是林家的青壮子弟，他们怀着守护家园的热忱，将鲜血永远洒在了这片他们誓死扞卫的土地上。

　　林枫走到一排被白布覆盖的遗体前，缓缓蹲下身，揭开其中一具。那是之前在他身边担任护卫的一个小伙子，名叫小五，才十七岁，脸上还带着稚气，胸口却有一个狰狞的血洞。林枫记得，就在昨天，这小子还兴奋地跟他描述震天雷爆炸时的壮观景象。

　　林枫的手微微颤抖，轻轻将白布重新盖上。

　　他站起身，望向谷外那片再次沉寂下来的敌军大营，眼中不再是冰冷的杀意，而是一种深沉的、如同岩浆般灼热的悲愤。

　　“王阎……”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仿佛要将它碾碎在齿间，“这笔血债，我会让你……百倍偿还！”

　　残阳下，他的身影被拉得很长，与身后染血的高墙，以及墙下安息的英魂，共同构成了一幅无比沉重而坚定的画面。

　　死守谷口，代价惨重。但桃源，依旧屹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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