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希望之薯

　　林枫咀嚼虫子的画面，如同一把烧红的烙铁，深深地烙印在每一个目睹者的灵魂深处。生理性的不适与心理上的巨大冲击交织，让洞窟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凝滞。但紧随其后的，并非持续的作呕与排斥，而是一种更深沉的、源于生存本能的沉默。

　　当第一个人——无论是出于对林枫的信任，还是被饥饿折磨得丧失了最后的矜持——颤抖着将一片沾着泥土的地耳塞进嘴里，当第二个人闭着眼将一只挣扎的洞穴蟋蟀吞入喉中，堤坝便崩塌了。

　　求生的欲望，如同地下奔涌的暗流，冲垮了文明社会构筑的饮食壁垒。

　　没有欢呼，没有鼓励，只有压抑的、此起彼伏的吞咽声和偶尔控制不住的干呕。人们像是变成了原始的狩猎采集者，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岩壁、水洼和石缝，搜寻着一切可以果腹的东西。地耳被成片地刮下，在冰冷的河水中草草冲洗；洞穴蟋蟀和马陆被石头砸碎外壳，囫囵吞下；盲虾和洞穴鱼被徒手捕捉，连鳞片和细小的骨骼都来不及剔除。

　　味道？那是一种混合着浓重土腥、怪异腥气和难以形容的滑腻感的噩梦。但在这噩梦般的味道背后，是实实在在落入胃袋的食物，是支撑身体继续运作的微弱能量。

　　陈清河强忍着不适，指挥着族人将收集到的地耳和砸碎的虫肉混合，放入唯一一口勉强能用的破锅里，舀入地下河水，架在微弱的篝火上煮沸。一锅浑浊不堪、散发着难以名状气味的“杂烩汤”诞生了。尽管没有任何调味，但那一点点温热，对于冰冷了太久的肠胃来说，已是无上的慰藉。

　　孩子们被大人强行喂下捣碎的地耳糊或几口寡淡的汤水，蜡黄的小脸上终于恢复了一丝微弱的生气。

　　林枫没有停歇。他知道，仅靠这些零散、低热量的食物，无法支撑队伍走完剩下的路程。他的意识几乎全部沉入脑海中的《野外求生指南》，疯狂地检索着一切关于“块茎”、“根茎”、“高热量植物”的信息，并结合着对周围环境的细致观察。

　　指南中的知识浩如烟海，许多描述需要与实地植被对应。他回忆着进入矿洞后沿途看到的零星耐阴植物，分析着岩壁渗水处矿物质的沉积情况，推演着地下水脉可能影响的土壤区域……精神高度集中，仿佛要将自身与这黑暗绝望的环境融为一体，从中榨取出一线生机。

　　“块茎植物……多喜疏松、潮湿、腐殖质丰富的土壤……常见于林地边缘、河滩、或……废弃矿坑的沉积区？”一条信息引起了他的注意。废弃矿坑！这里不就是吗？长年累月，动植物残骸、尘埃随着水流和风力沉积，在某些低洼或角落，是否可能形成薄薄的、适合某些顽强植物生长的土层？

　　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再次扫过洞窟的每一个角落。荧光棒的冷光下，大部分区域是光秃秃的岩石或碎石滩。但在靠近地下河上游的一处缓坡背面，他注意到了一片颜色略深于周围岩石的区域，那里似乎堆积了较厚的尘土，甚至零星生长着几丛瘦弱的、不知名的耐阴蕨类。

　　就是那里！

　　林枫心中一动，立刻快步走了过去。他蹲下身，不顾地上的湿冷，用手小心翼翼地拨开表层的浮土和碎石。土壤很薄，下面依旧是坚硬的岩石，但就在他几乎要放弃的时候，指尖触碰到了一根坚韧的、匍匐在地的藤蔓！

　　他精神大振，顺着藤蔓小心挖掘。藤蔓深入石缝，极其顽强。他不敢用力拉扯，生怕扯断，只能用匕首和小木棍一点点地清理周围的碎石和硬土。

　　周围的族人注意到了他的举动，纷纷投来疑惑的目光，但没人打扰。林栋安排好警戒后，也默默地蹲到旁边，帮着清理碎石。

　　挖掘过程缓慢而艰难。汗水混合着洞窟中的湿气，浸湿了林枫的额发。他的手指被尖锐的石子划破，但他浑然不觉。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根深埋的藤蔓上。

　　终于，在向下挖掘了约半尺深，清理开一块较大的石板后，林枫的动作停住了。

　　荧光棒的碧绿光芒下，清晰地照出了埋在石板下、紧贴着岩缝的几个不规则块状物。表皮呈暗褐色，粗糙不起眼，大小不一，最大的也不过拳头般，上面还沾着湿泥，但那股属于植物的、带着泥土芬芳的生气，却无法掩盖！

　　是块茎！真的是可以食用的野生块茎！（注：可理解为类似野生芋头、山药或某种适应了黑暗环境的特殊薯类。）

　　林枫小心翼翼地用手捧起其中一个，拂去上面的泥土，感受着那沉甸甸的分量和饱满的质感。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涌上心头！找到了！真的找到了！

　　“枫哥，这是……”林栋看着那其貌不扬的块茎，疑惑地问道。

　　“能吃！是能填饱肚子的好东西！”林枫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他毫不犹豫地用匕首削去一块粗糙的外皮，露出了里面乳白色、带着粘液的肉质，然后直接放入了口中。

　　一股淡淡的、类似于未成熟马铃薯的涩味和土腥味在口中弥漫开来，但紧接着，是一种扎实的、富含淀粉的口感！没有怪味，没有毒性反应！

　　他猛地站起身，举起手中那个沾着泥的块茎，对着所有望向他的族人，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进入这绝望矿洞后最响亮、最充满希望的声音：

　　“找到了！！”

　　“是薯！能吃的野薯！！”

　　“我们不会被饿死了！！”

　　声音在洞窟中隆隆回荡，震得岩壁上的水珠都簌簌落下。

　　一瞬间，所有的动作都停止了。咀嚼声、吞咽声、哭泣声、叹息声……全部消失。所有人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愣愣地看着林枫手中那其貌不扬的“土疙瘩”，看着他脸上那毫不作伪的、如同发现宝藏般的狂喜！

　　下一刻，巨大的、劫后余生般的欢呼声，如同压抑了千万年的火山，轰然爆发！

　　“薯！是薯！”

　　“老天爷！有救了！有救了！”

　　“枫少爷找到吃的了！”

　　人们疯了似的涌了过来，脸上混杂着泪水、污垢和难以置信的狂喜。他们看着林枫手中，看着那被挖开的浅坑里露出的其他几个块茎，眼神中爆发出饿狼般的光芒，但那光芒里，是希望！是真真切切、能够活下去的希望！

　　“别抢！都别抢！”林栋立刻反应过来，张开双臂拦住激动的人群，“听枫哥安排！”

　　林枫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荡，快速下令：“阿栋，带人把这片区域保护起来！小心挖掘，不要伤到藤蔓和根茎！把所有能找到的薯都挖出来！”

　　“陈郎中，立刻检测一下，确认无毒！”

　　“其他人，继续在原地休息，保持秩序！找到的薯，统一分配！”

　　命令迅速得到执行。林栋带着几个青壮，小心翼翼地扩大挖掘范围，如同对待珍宝般，将一个个沾满泥土的块茎从石缝中取出。陈清河上前，仔细检查了块茎的汁液、气味，甚至自己尝了一小块，最终肯定地对林枫点头：“恩公，无毒，富含淀粉，可食！”

　　当几十个大小不一的野薯被集中堆放在一起时，整个洞窟的气氛彻底变了。绝望的阴霾被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节日的欢庆。虽然每个人分到的可能只有一小块，但那是实实在在的、能提供大量热量的食物！

　　篝火被重新拨亮，破锅被架起。野薯被清洗干净，有的直接扔进火堆里煨烤，有的被切成小块放入锅中熬煮。很快，一股不同于虫菌汤的、属于淀粉类食物特有的、朴实而诱人的香气，开始在洞窟中弥漫开来。

　　这香气，对于饥饿到极致的人们来说，胜过世间一切珍馐美味！

　　当第一口烤得外焦里嫩、滚烫喷香的薯肉落入胃中，当第一碗热气腾腾、糊糊状的薯羹滑过喉咙，许多人一边烫得直抽气，一边却忍不住流下了滚烫的泪水。

　　那不是悲伤的泪，而是希望的泪。

　　林枫也分到了一小块烤薯。他慢慢地吃着，感受着那扎实的淀粉在口中化开，转化为支撑生命的热量。他看着周围族人脸上久违的、带着生气和希望的笑容，看着孩子们捧着薯块啃得满脸黑灰却满足的样子，心中那块一直悬着的巨石，终于稍稍落下。

　　他走到那片被挖掘过的区域，看着那被小心保留下的藤蔓和根系，心中默念：

　　“签到获得的薯种，必须尽快找到合适的地方种下。这野薯，是救急的希望；而那异种薯块，才是未来的保障。”

　　希望，如同这黑暗中顽强生长的野薯，虽然微小，却已破土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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