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抉择

　　凛冽的寒风卷着雪沫，抽打在脸上，带来刺骨的疼痛，却也让人保持着必要的清醒。王莽一行人拖着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身躯，在向导扎西的带领下，几乎是连滚爬地逃离了墨石圣殿所在的那片不祥山域，直到确认那令人心智摇曳的疯狂吟诵与无形尖啸彻底被风雪与距离吞没，才敢在一处相对背风的山坳里停下来，短暂喘息。

　　几乎在停下的瞬间，除了必要的警戒哨，所有人都瘫倒在地，大口呼吸着稀薄而冰冷的空气，脸上混杂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深入骨髓的后怕。龙雀卫们默默地处理着伤口，那些被墨石部守护者的骨箭所伤者，伤口周围已然乌黑发紫，敷上通用的解毒药粉效果甚微，只能依靠自身意志力硬抗，看得阿远眼眶发红，却又无可奈何。

　　刘秀的情况最令人揪心。强行感应、受到惊吓、最后那声警告更是耗尽了他本就微弱的心力，此刻已陷入深度昏迷，气息若有若无，仿佛随时都会熄灭。王莽亲自将他安置在临时搭建的、最厚实的皮帐篷里，盖上所有能找到的保暖之物，眉头紧锁。没有医师，没有良药，在这雪山绝域，他们能做的极其有限。

　　“陛下，清点完毕。”阿远的声音嘶哑低沉，带着难以掩饰的悲痛，“能行动的，还有七十三人，重伤九人，轻伤几乎人人都有。驮马损失过半，物资……尤其是药物，所剩无几。”他顿了顿，补充道，“扎西……那个向导，在刚才的混乱中，被一块滚落的石头砸中头部……没能救过来。”

　　王莽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心中的沉重与怒火。墨石圣殿一行，代价太过惨重。他挥了挥手，示意阿远先去安排警戒和休整。

　　他独自坐在帐篷口，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和无尽的山峦，手中紧紧攥着那块冰凉刺骨的黑色碎片。墨石圣殿的遭遇，如同一个烙印，深深烙在他的脑海里。那恐怖的虚影，那疯狂的守护者，刘秀最后的警告……这一切都指向一个更加黑暗的真相——“星陨之墟”带来的，或许并非仅仅是能量，更可能是一种足以污染、扭曲乃至毁灭现有秩序的恐怖存在。“黄天”所追求的“新纪元”，恐怕就是建立在这种旧日恐怖的废墟之上！

　　而他们手中的这块碎片，既是钥匙，也是封印的一部分，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就在王莽心绪纷乱之际，外围警戒的龙雀卫突然发出了信号——有单骑快速接近！

　　所有人瞬间紧张起来，迅速进入战斗位置。在这人迹罕至的绝地，任何外来者都可能是敌人。

　　然而，当那匹几乎跑吐了白沫的骏马驮着一个浑身覆满冰雪、几乎冻僵的骑士冲入山坳时，阿远一眼就认出了那是留守敦煌负责信息传递的龙雀卫什长，陈伍！

　　“陈伍！你怎么来了？！”阿远连忙带人将他扶下马，用雪搓揉他冻僵的四肢。

　　陈伍嘴唇乌紫，浑身颤抖，却挣扎着从贴身的油布包里掏出一封被体温焐得略带温热的火漆密信，双手呈给闻讯赶来的王莽，声音断断续续：“陛……陛下……严……严将军……八百里加急……”

　　王莽心中猛地一沉，接过密信，迅速拆开火漆。信是严尤亲笔，字迹仓促而有力，带着边关特有的肃杀之气。内容却让王莽的脸色瞬间变得比周围的冰雪还要寒冷！

　　信中有两个至关重要的消息：

　　其一，北疆局势骤变！匈奴单于得知长安动荡、王莽“失踪”的消息后，认为时机已到，亲率十五万精锐骑兵，绕过云中城防线，兵分两路，一路猛攻雁门，另一路主力则由右贤王率领，突入河西走廊！其先锋已至张掖郡外围，兵锋直指敦煌！严尤判断，匈奴此次意在趁汉室内乱，彻底切断河西，吞并西域，甚至威胁关中！他已抽调北疆精锐驰援，但兵力捉襟见肘，形势万分危急！

　　其二，经过对马宫、王舜余党的连夜审讯和严密排查，发现朝中竟有数名地位不低的重臣，与“黄天”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或提供情报，或利用职权为“黄天”活动行方便，甚至可能参与了之前的宫变！更令人心惊的是，审讯线索隐约指向，朝中可能还隐藏着地位更高、藏得更深的“黄天”核心成员！长安，远未肃清！

　　内忧未除，外患已至！而且是最凶悍的匈奴主力南下！河西走廊若失，西域不保，长安西部门户洞开，整个帝国的西半壁江山都将陷入战火！而朝中潜藏的“黄天”内奸，更如同毒蛇，随时可能再次发动致命一击！

　　王莽握着信纸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周围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部下，望向东南方，那是长安的方向，也是匈奴铁蹄即将践踏的方向。

　　一边是太后的性命垂危，长安的潜在危机，以及追寻“星陨之墟”、破解“黄天”阴谋的长期目标。

　　另一边，是十五万匈奴铁骑的实实在在的威胁，是河西百万军民、帝国西陲安危的燃眉之急！

　　作为皇帝，他必须做出抉择。是继续向西，寻找那渺茫的、可能救治太后并对抗“黄天”的希望？还是立刻东返，亲自坐镇，应对迫在眉睫的匈奴入侵和朝中隐患？

　　帐篷内，刘秀微弱的呼吸声仿佛随时会停止。帐篷外，是忠心耿耿却已接近极限的龙雀卫，以及远方隐约传来的、战争的号角声。

　　王莽站在原地，风雪吹动他的衣袍，身影在苍茫天地间显得异常孤独，却又带着一种必须承载一切的沉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是救一人，还是救天下？

　　是追寻渺茫的未来，还是应对眼前的存亡？

　　他缓缓抬起手，看着掌心那枚冰冷黝黑的碎片，又想起刘秀昏迷前那句“昆仑之眼……才是真正的核心”。

　　良久，他眼中闪过一抹极其复杂、却最终化为决绝的光芒。

　　他转身，看向焦急等待的阿远和几名核心队长，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传令下去，就地休整一夜，明日拂晓——拔营，东返！”

　　阿远等人先是一愣，随即面露激动与释然，齐齐抱拳：“遵旨！”

　　皇帝做出了最艰难，也是最正确的选择。

　　王莽最后看了一眼西方那云雾缭绕的昆仑山方向，心中默念：文叔，母后，对不住了。朕必须先确保这个帝国不会在朕找到解药之前就分崩离析。

　　他弯腰走进帐篷，看着昏迷的刘秀，沉声道：“我们会回来的。带着能拯救你、拯救母后、也能粉碎‘黄天’野心的力量，回来！”

　　当夜，山坳中篝火摇曳，气氛凝重而肃穆。王莽亲自起草了两封密信。一封发给严尤，命令他不惜一切代价守住敦煌，迟滞匈奴兵锋，自己将尽快赶回主持大局。另一封，则通过特殊渠道发往长安，授予严尤和孔光等人临机专断之权，稳定朝局，同时继续秘密清查“黄天”内奸，但暂时不要打草惊蛇。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队伍便已整顿完毕。伤员被妥善安置在简易担架上，剩余的物资重新分配。王莽将那枚黑色碎片小心翼翼地贴身收藏好。

　　“出发！”他翻身上马，最后望了一眼这片给他带来惨痛教训与重要线索的雪山，猛地一拉缰绳，调转马头。

　　队伍如同一条伤痕累累却意志坚定的长龙，迎着东方初现的曙光，踏上了漫长而紧急的东归之路。

　　这一次，他们的速度比西行时更快，也更急。每个人都明白，他们是在与匈奴的铁蹄赛跑，是在与帝国的命运赛跑。

　　风雪依旧，前路漫漫。只是这一次，归途的终点，不再是安宁的长安，而是硝烟即将弥漫的战场。

　　而王莽不知道的是，在他们离开后不久，一支约有五十人、装束与中原迥异、行动却同样迅捷神秘的小队，悄然出现在了墨石圣殿附近的山谷中。他们检查着战斗的痕迹，最终，目光也投向了王莽他们离去的东方方向，为首者，露出了一丝冰冷的、计谋得逞般的笑意。

　　东西两大危机，似乎被一条无形的线，更加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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