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地底妖氛

　　子时，万籁俱寂，唯有朔风卷过敦煌城头，带来远方匈奴大营隐约的号角与异香，更添几分肃杀。废弃的胡祠内，蛛网密布，残破的神像在月光投下的惨白光影中，显得格外狰狞。

　　阿远深吸一口带着霉味和尘土的气息，对身后近百名精锐打了个手势。两名精通机关的龙雀卫上前，在之前发现的暗道入口处再次仔细检查，确认无误后，轻轻转动了一块看似与墙壁融为一体的凸起砖石。

　　“咔哒……嘎吱……”

　　一阵轻微的机括转动声后，地面一块巨大的、雕刻着模糊胡天神兽图案的石板，缓缓向内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延伸的黑黢黢洞口。一股更加浓郁、混杂着泥土腥气、腐朽物以及那股令人作呕的异香的冷风，瞬间从洞口中涌出，让靠近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下！”阿远毫不犹豫，第一个手持利刃，矮身钻了进去。其余人鱼贯而入，最后一人小心地将石板恢复原状。

　　暗道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只能凭借微弱的火折子光芒照亮脚下尺许之地。空气污浊潮湿，脚下是湿滑的台阶，布满了黏腻的青苔。墙壁粗糙，偶尔能摸到一些冰冷的、刻着诡异纹路的金属构件。

　　向下走了约莫三四十级台阶，脚下变成了平坦的甬道。甬道狭窄，仅容两人并肩，岔路开始出现，如同迷宫。阿远根据之前探查的记忆和王莽转述的刘秀模糊指引（坤位有眼），选择了向西南方向的一条岔路。

　　越往深处走，那股异香便越是浓郁，甚至开始隐隐带着一丝血腥气。墙壁上开始出现一些用暗红色颜料绘制的、与太学地底和灞林“圣胎”处相似的扭曲符号，在火光下如同蠕动的血管。

　　“头儿，这地方邪门得很，感觉……感觉好像有东西在盯着咱们。”一名年轻的龙雀卫忍不住压低声音说道，握刀的手心沁出冷汗。

　　阿远瞪了他一眼，低喝道：“噤声！管它牛鬼蛇神，挡路的，一刀砍了便是！”话虽如此，他自己的脊背也有些发凉。这地下的压抑感，远比面对千军万马更让人心悸。

　　又前行了一段，前方隐约传来了微弱的水流声，以及……那种如同无数人低声呓语般的、令人心烦意乱的嗡嗡声！

　　“快到地方了！都打起精神！”阿远示意众人熄灭大部分火折子，只留两三支微弱的光源，所有人屏息凝神，放轻脚步，贴着墙壁缓缓向前摸去。

　　转过一个弯，前方豁然开朗！

　　那是一个巨大的、显然由天然洞穴扩建而成的地下空间，比墨石圣殿那个还要广阔数倍！空间的中央，是一个巨大的、暗红色的水池，池水粘稠，如同凝固的血液，正“咕嘟咕嘟”地冒着气泡，散发出浓郁的异香和血腥气！水池周围，密密麻麻地刻画着规模远超太学地底的庞大血色阵列，阵列的关键节点上，摆放着数十个敞开的黑色陶罐，丝丝缕缕的黑烟正从中不断溢出，汇入水池上空弥漫的、几乎凝成实质的黑雾之中！

　　而在水池的正上方，洞顶的位置，竟然倒悬着一根巨大的、如同钟乳石般的黑色晶体！晶体表面布满了与王莽手中碎片相似的天然纹路，此刻正散发着幽幽的、与洞内污秽景象格格不入的冰冷光芒！它仿佛是这个空间的核心，又像是一个冷漠的旁观者。

　　最让人头皮发麻的是，在阵列的周围，跪伏着近百名身着黑袍、头戴兜帽的身影！他们如同没有生命的石雕，面向中央的血池，以一种极其扭曲怪异的语调，齐声诵念着晦涩难懂的咒文！那令人心烦意乱的嗡嗡声，正是源于此！

　　而在这些诵经者前方，靠近血池的地方，站着三个气息明显更为强大的黑袍人。为首者，手持一根镶嵌着黑色晶体的骨杖，他并未诵经，而是仰头望着那倒悬的黑色晶体，兜帽下的阴影中，仿佛有两簇幽绿的火光在跳跃。

　　“就是这里！动手！先毁掉那些陶罐和阵列！”阿远眼中凶光一闪，不再犹豫，低吼一声，率先如同猎豹般扑了出去，目标直指离他最近的一个黑色陶罐！

　　“敌袭！”

　　然而，对方的反应也快得惊人！几乎在阿远动身的瞬间，那为首的黑袍人猛地将骨杖顿地！一股无形的力场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同时，那些原本跪伏诵经的黑袍人，齐刷刷地转过头，兜帽下露出一张张或麻木、或狂热、或扭曲的面孔，眼中闪烁着非人的光芒，如同潮水般向突击队涌来！他们手中并未持有常规兵器，但指甲尖锐乌黑，挥舞间带起道道阴风！

　　战斗瞬间爆发！

　　突击队都是百里挑一的精锐，刀锋凌厉，配合默契。但这些“黄天”信徒极其诡异，他们似乎不知疼痛，不畏死亡，身体也异常坚韧，普通的刀剑劈砍在他们身上，竟发出如同击中败革的闷响！而且他们的攻击中蕴含着一种阴寒的精神腐蚀之力，让突击队员的动作不由自主地变得迟缓，心中杂念丛生！

　　更麻烦的是，那中央的血池随着战斗的爆发，沸腾得更加剧烈，散发出的异香和血腥气几乎令人窒息！池面上空的黑雾翻滚凝聚，隐隐形成一个模糊的、拥有无数触手的巨大虚影，散发出令人灵魂战栗的恐怖威压！那倒悬的黑色晶体，光芒也急促地闪烁起来，与血池、黑雾产生着强烈的共鸣！

　　“不要被缠住！目标阵列和陶罐！”阿远一边挥刀将一名扑上来的信徒劈飞（那信徒倒地后竟挣扎着又想爬起），一边怒吼提醒。

　　突击队员们奋力冲杀，试图靠近阵列。箭矢呼啸，精准地射向那些黑色陶罐！然而，箭矢在靠近陶罐时，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偏转或直接弹开！阵列和血池周围，似乎存在着某种强大的能量护壁！

　　“攻击那个持杖的！他是核心！”阿远看出了关键，刀锋一转，直取那为首的黑袍人！

　　那持杖黑袍人发出一声沙哑的冷笑，不闪不避，骨杖顶端的黑色晶体幽光大盛，一道凝练的、带着刺骨寒意与混乱意志的黑芒，如同毒蛇般射向阿远！

　　阿远挥刀格挡！

　　“轰！”

　　黑芒炸开，阴寒的能量顺着刀身蔓延，阿远只觉得手臂瞬间麻木，气血翻涌，连退数步才稳住身形，心中骇然！此人的力量，远超之前遇到的任何“黄天”成员！

　　与此同时，另外两名强大的黑袍人也加入了战团，他们一人能操控地面窜出的、由污血凝聚的触手，另一人则能发出直接冲击心神的尖啸，给突击队造成了巨大的麻烦和伤亡！

　　战斗陷入了僵持，突击队虽然个体战力更强，但对方占据地利，拥有诡异的邪术和近乎不死的信徒，更有那不断凝聚的恐怖虚影虎视眈眈！每拖延一秒，那血池中的污秽能量就强盛一分，那虚影就凝实一分！

　　“不行！这样下去我们都得耗死在这里！”一名龙雀卫队长急声道，他身上已多了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流淌出的血液都隐隐发黑。

　　阿远眼神决绝，他看了一眼那沸腾的血池和闪烁的黑色晶体，猛地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的、黑乎乎的物事——正是孙坎改造的“掌心雷”！

　　“掩护我！”阿远对身旁的弟兄吼道，随即不顾一切地冲向血池方向，试图将“掌心雷”投入池中！

　　“阻止他！”持杖黑袍人厉声喝道，骨杖连点，数道黑芒封堵阿远的去路！另外两名黑袍人也全力阻拦！

　　数名龙雀卫奋不顾身地扑上，用身体为阿远挡住攻击，瞬间被黑芒侵蚀，惨叫着化为焦黑的尸骸！

　　阿远目眦欲裂，借着这用生命换来的空隙，猛地将“掌心雷”掷向血池！

　　然而，就在“掌心雷”即将越过那无形护壁的瞬间——

　　那倒悬的黑色晶体，光芒骤然一凝！

　　“掌心雷”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在半空中轰然爆炸！

　　“轰！！！”

　　剧烈的爆炸声响彻地下空间，火光与冲击波席卷开来，震得整个洞穴都在摇晃，碎石簌簌落下！靠近爆炸点的几名黑袍信徒直接被炸得粉碎！

　　然而，那血池和阵列，在那黑色晶体的光芒笼罩下，竟是毫发无损！只是那护壁的光芒明显黯淡了一丝！

　　“愚蠢的凡人！圣晶在此，尔等微末伎俩，也想撼动圣仪？！”持杖黑袍人发出嘲讽的狂笑。

　　阿远的心沉了下去。连“掌心雷”都无法破坏吗？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或许是爆炸的震动干扰，或许是仪式到了关键阶段，那血池中央，猛地升起一道粗大的、完全由污血与黑烟构成的光柱，狠狠撞击在洞顶那倒悬的黑色晶体上！

　　晶体剧震，发出的光芒不再是冰冷的幽蓝，而是开始染上一丝丝不祥的血色！

　　而那模糊的虚影，在这一刻，骤然凝实了数倍！无数扭曲的触手在空中舞动，一颗巨大的、布满血丝的独眼，在虚影中央缓缓睁开！充满了无尽的怨毒与贪婪，锁定了下方所有的生者！

　　一股无法形容的、远超墨石圣殿那虚影的恐怖意志，如同海啸般降临！

　　所有正在厮杀的人，无论是突击队员还是“黄天”信徒，动作都不由自主地一滞，仿佛被无形的山岳压住，连呼吸都变得极其困难！实力稍弱者，更是直接口鼻溢血，精神几近崩溃！

　　仪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那被召唤的“存在”，正在借助血池的能量和黑色晶体的引导，加速降临！

　　“完了……”一名突击队员看着那恐怖的独眼虚影，绝望地喃喃自语。

　　持杖黑袍人则激动得浑身颤抖，高举骨杖，发出癫狂的呼喊：“恭迎圣尊降临！净化此世污浊！”

　　然而，就在这似乎已成定局的绝望时刻——

　　谁也没有注意到，一块不起眼的、只有巴掌大小的黑色碎片，从阿远因爆炸冲击而破裂的衣衫夹层中滑落，掉在了靠近阵列边缘的地面上。

　　那碎片，正是王莽交给阿远，让他必要时尝试使用的、来自墨石圣殿的黑色碎片！

　　碎片落地的瞬间，仿佛感应到此地同源却更加庞大污秽的力量，以及那倒悬晶体的吸引，它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乌光！一股与血池污秽之力同源、却更加纯粹、更加古老的冰冷波动，骤然扩散！

　　这股波动的出现，仿佛在滚烫的油锅中滴入了冷水！

　　那倒悬的、正被血光侵蚀的黑色晶体，光芒猛地一乱！它与碎片之间，产生了强烈的共鸣与……排斥！

　　整个血色阵列的运行，瞬间出现了致命的紊乱！那笼罩阵列的无形护壁，剧烈地闪烁起来，变得极不稳定！

　　血池中的光柱也变得明灭不定，那刚刚凝实的恐怖独眼虚影，发出了愤怒与痛苦的无声咆哮，形体开始变得模糊扭曲！

　　“怎么回事？！圣晶为何……”持杖黑袍人惊骇欲绝，他试图稳定骨杖，却发现与圣晶的联系变得时断时续！

　　机会！

　　阿远虽然不明白具体原因，但战场本能让他抓住了这转瞬即逝的机会！

　　“就是现在！攻击阵列！”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吼！

　　残存的突击队员们也反应过来，所有箭矢、刀罡，甚至随手捡起的石块，都疯狂地倾泻向那闪烁不定的护壁和阵列的关键节点！

　　“砰！咔嚓！轰隆——！”

　　失去了稳定能量支撑的护壁，在集火攻击下，如同玻璃般寸寸碎裂！血色阵列上的符文大片大片地黯淡、崩碎！那些黑色陶罐接连炸裂！

　　“不——！”持杖黑袍人发出不甘的怒吼。

　　血池剧烈翻腾，那恐怖的独眼虚影在发出一声充满极致怨毒的尖啸后，猛地收缩，重新化作了浓郁的黑雾，缩回了血池深处！那连接血池与晶体的污秽光柱，也骤然断绝！

　　仪式，被强行中断了！

　　倒悬的黑色晶体，光芒迅速黯淡下去，恢复了冰冷的幽蓝色，但表面却多了一些细微的、如同血管般的血色纹路。

　　整个地下空间，陷入了一片死寂。只有血池还在微微冒着气泡，以及满地狼藉和伤亡者粗重的喘息声。

　　那些失去了仪式力量支撑的“黄天”信徒，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般，纷纷瘫软在地，大部分直接气绝身亡，只有少数还在抽搐。

　　持杖黑袍人和另外两名强大的黑袍人，见大势已去，互相对视一眼，眼中闪过狠厉与决绝。

　　“为了黄天盛世！”持杖黑袍人嘶吼一声，猛地将骨杖刺入自己的胸膛！另外两人也同时自戕！黑血喷涌，他们的身体迅速化为漆黑的焦炭！

　　战斗，以一种惨烈的方式，结束了。

　　阿远拄着刀，单膝跪地，大口喘息着，看着满地同伴和敌人的尸骸，看着那虽然被中断却依旧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血池和晶体，心中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劫后余生的沉重。

　　他知道，这仅仅是破坏了一个仪式据点。真正的危机，远未解除。

　　“清理战场……收集所有能找到的线索……尤其是那块碎片和……那根晶体……”阿远艰难地下令。

　　而在地面上，敦煌城头，正当王莽与严尤紧张地关注着城外匈奴大营的动静，并等待着地下消息时，他们突然感觉到，脚下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令人心悸的震动！同时，城中那弥漫不散的异香，似乎骤然减弱了大半！

　　“成功了？！”严尤惊喜地看向王莽。

　　王莽却没有丝毫放松，他怀中的那块主要碎片，正在微微发烫，仿佛在警示着什么。他望向城外那依旧灯火通明的匈奴大营，以及更西方那深邃的夜空，眉头紧锁。

　　“恐怕……没那么简单。”他低声自语，“这只是……撕开了帷幕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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