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洛恩的新生

　　覆盖他大半边身体的厚重暗红盐痂，如同被温水浸泡的泥块，开始大片大片地软化、剥落。

　　先是脸颊、脖颈，盐痂簌簌掉落，露出下面苍白却不再干枯如树皮的肌肤，带着新生婴儿般的细腻。

　　接着是手臂、胸膛……那如同盐石雕塑般的右半边身体，盐痂纷纷瓦解，露出了少年原本清秀却瘦削的轮廓，皮肤恢复了弹性和温度。

　　腰腹处那道巨大的盐痂裂缝中，腐朽的气息被彻底驱散，新生的血肉在泉水滋养下迅速弥合，只留下一道浅浅的、淡粉色的疤痕。

　　他那只枯枝般的右手，覆盖其上的厚重盐痂也剥落了大部分。

　　但掌心那块最深、最暗的盐斑，却如同最顽固的诅咒烙印，依旧清晰地残留着。

　　周围的皮肤虽然恢复了血色和弹性，不再干瘪，却呈现出一种异于常人的、仿佛被高温灼烧过后的暗红色泽，触感也比其他地方更加坚硬、粗糙。

　　仿佛那股最深沉的腐朽之力，已经有一部分彻底融入了他的骨血，成为了无法剥离的印记，一个永恒的警示。

　　唯一不变的，是他左臂肘部以下那粗糙的、齿轮外露的机械义肢，冰冷的金属在温润的泉水中泛着幽光。

　　连接处渗出的脓血似乎被泉水净化了一些，但绷带依旧污秽。

　　终于，洛恩那覆盖着睫毛的眼睑，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然后，缓缓地、缓缓地睁开了。

　　不再是空洞，不再是毁灭的赤红。

　　那是一双如同被泉水洗涤过的、带着初生般迷茫和深深疲惫的黑色眼眸。

　　清澈，却像蒙上了一层薄雾，承载了太多无法言说的沉重。

　　他眨了眨眼，似乎不适应光线，眼神有些涣散，意识如同沉船般缓缓从深海中上浮。

　　“咳……咳咳……”

　　微弱的咳嗽声从喉咙里溢出，带着泉水的湿气。

　　他下意识地动了动身体，感受到了泉水的包裹和浮力，也感受到了身体前所未有的轻松。

　　那种被盐痂禁锢、被腐朽之力撕扯的剧痛消失了。

　　他有些茫然地抬起右手——那只残留着暗红印记、触感粗糙的右手。

　　看着掌心那抹挥之不去的暗红，记忆如同破碎的潮水，汹涌地冲击着他刚刚复苏的意识。

　　哲普大叔最后的咆哮和爆炸的白光……“破浪号”的颠簸和绝望……深渊巨兽卡戎那布满利齿的巨口……幽绿色的毒船和那个诡异女人的目光……章鱼岛……圣泉……还有……奥帕拉的歌声……巨章的悲鸣……

　　混乱！痛苦！恐惧！

　　还有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歇斯底里的毁灭欲望！

　　“呃……”

　　洛恩痛苦地皱紧眉头，左手下意识地捂住了额头。

　　那些记忆碎片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他脑仁生疼。

　　他猛地坐起身！

　　泉水哗啦作响。

　　“克罗尔大叔？朔风？奥帕拉？！”

　　他焦急地呼唤，声音依旧沙哑干涩。

　　泉边的景象映入眼帘。

　　克罗尔趴在地上，后背的绷带被血水和泉水浸透，一片狼藉，昏迷不醒。

　　朔风躺在不远处，胸口绷带同样渗血，脸色惨白如纸，气息微弱。

　　更远处是一头庞大到令人窒息的、墨蓝色的远古巨章！

　　它静静地趴在那里，一动不动，身上布满了狰狞的伤口。

　　洛恩的心脏猛地一沉。

　　他认得这股气息！

　　是……老礁骨爷爷？！

　　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挣扎着从泉水中爬出，冰冷的空气让他打了个寒颤。

　　身体虽然不再疼痛，却异常虚弱，脚步虚浮。

　　他踉跄着冲到克罗尔身边，用力摇晃他：

　　“克罗尔大叔！醒醒！醒醒！”

　　克罗尔毫无反应，只有微弱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

　　洛恩又跑到朔风身边，探了探他的鼻息，松了口气，但看着他胸口的伤势，心又揪紧了。

　　最后，他走到那头庞大的巨章头颅前。

　　巨章巨大的复眼黯淡无光，覆盖着半透明的薄膜，只有极其微弱的呼吸带动着巨大的身躯微微起伏。

　　洛恩颤抖着伸出手，轻轻触碰了一下巨章冰冷粗糙的表皮。

　　“老礁骨爷爷……”

　　洛恩的声音带着哽咽。

　　他明白了，是这位老人，燃烧了最后的能量，化身巨兽保护了他们。

　　但是……奥帕拉呢？

　　洛恩猛地环顾四周。

　　空荡荡的泉边，除了昏迷的伙伴和垂死的巨章，哪里还有奥帕拉的身影？

　　她那如同海风般带着清新气息的深蓝色长发，她那闪烁着蓝宝石光芒的、总是充满关切的眼睛……

　　都不见了！

　　“奥帕拉？！奥帕拉——！”

　　洛恩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恐惧和慌乱，在寂静的雨林中回荡。

　　他跌跌撞撞地在泉边搜寻，像一只迷失了方向的海鸟。

　　“奥帕拉！你在哪？回答我！”

　　回应他的，只有雨林的风声和泉水汩汩流淌的声音。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再次缠绕上洛恩的心脏。

　　他失魂落魄地走回克罗尔身边，无力地跪坐下来。

　　目光扫过克罗尔身边时，他猛地顿住。

　　在克罗尔紧握的拳头旁边，湿润的泥土里，半掩着一个东西。

　　一个小小的、用粗糙黑铁打造的锚型挂坠。

　　是奥帕拉的！

　　她总是随身带着这个，说是她的护身符！

　　洛恩颤抖着伸出手，将那冰冷的铁锚挂坠捡了起来，紧紧攥在手心。

　　冰冷的触感刺痛了他的掌心，也刺痛了他的心。

　　为什么……为什么她的护身符会在这里？

　　她人呢？

　　就在这时，克罗尔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神涣散而疲惫，充满了血丝，仿佛经历了一场无尽的噩梦。

　　他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到了跪在身边的洛恩，看到了他手中紧握的铁锚挂坠。

　　“小……小子……你……醒了？”

　　克罗尔的声音嘶哑得几乎无法辨认，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后背的剧痛。

　　“克罗尔大叔！你怎么样？”

　　洛恩连忙扶住他，

　　“奥帕拉呢？她在哪？老礁骨爷爷他……”

　　克罗尔的眼中瞬间涌起巨大的悲痛、愤怒和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看着洛恩手中那小小的铁锚，又看了看远处趴伏着的、气息奄奄的巨章，最后目光落回洛恩焦急而恐惧的脸上。

　　“丫头……她……”

　　克罗尔艰难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

　　“她用自己的自由……换了我们……换了你……”

　　洛恩的瞳孔骤然收缩，攥着铁锚挂坠的手猛地收紧。

　　“自由？换……换什么？什么意思？！”

　　洛恩的声音带着颤抖。

　　克罗尔痛苦地闭上眼睛，仿佛不愿回忆那令人心碎的一幕，但最终还是嘶哑地说道：

　　“老礁骨……他……他拼命了……变成了那副样子……”

　　他艰难地抬手指了指巨章，

　　“但他撑不住……奥帕拉……她为了救我们……救你……”

　　克罗尔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吐出那残酷的事实：

　　“她……答应跟她那个冷血的哥哥回去……永远被关起来……不再逃跑……换……换他们放过我们……换……换你能泡这泉水……”

　　轰——！！！

　　洛恩只觉得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响！

　　整个世界瞬间失去了声音和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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