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惊鸿四现

　　山村的夜，格外的沉，也格外的静。

　　苏清月是在一阵极轻微的异响中惊醒的。那声音不同于夜风的呜咽，也不同于虫鸣的唧唧，更像是……利刃划破空气，或者，是身体倒地的沉闷声响。

　　她的心猛地一缩，睡意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几乎是本能地，她伸手摸向身旁——空的！

　　陆停云不在！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上她的心脏。她猛地坐起身，借着从窗纸透进的、微弱的月光，看向房间另一侧那张简陋的床榻——果然空无一人！

　　他去哪儿了？！

　　外面的异响似乎更加清晰了，夹杂着几声压抑的、短促的闷哼，还有兵器碰撞的、极其细微的铿锵声！

　　有刺客！追到这里来了！

　　苏清月浑身的血液都凉了！她赤着脚，悄无声息地滑下床榻，摸到窗边，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沾了点唾液，润湿窗纸，戳开一个极小的孔洞，向外望去。

　　月光如水，清辉漫洒，将小院照得亮如白昼。

　　然而，院中的景象，却让苏清月瞬间屏住了呼吸，瞳孔骤缩！

　　只见院落中央，一道玄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在数名黑衣杀手的围攻中穿梭！他的动作快得只剩下道道残影，手中那柄熟悉的短刃，在月光下划出一道道冰冷致命的弧线，每一次挥出，都精准地带起一蓬血雨！

　　是陆停云！

　　他果然在这里！而且，正在与人厮杀！

　　但让苏清月心神剧震的，并非这厮杀的场面本身，而是他此刻的状态！

　　平日里那个慵懒散漫、或是深沉算计的陆世子消失了，那个在她面前偶尔流露出温柔或脆弱的男人也消失了。此刻的他，如同完全换了一个人！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冰封般的漠然与肃杀。那双凤眸，在月光下亮得骇人，里面没有丝毫人类的情感，只有最纯粹的、如同淬了寒冰的杀意！他的身法诡谲莫测，步伐灵动如风，每一次闪避都妙到毫巅，每一次出击都狠辣刁钻，直取要害！

　　这绝非她所知的、属于“陆停云”的武功路数！这更像是……更像是传闻中那个来去如风、杀伐决断的——

　　惊鸿客！

　　苏清月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惊呼出声。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撞破肋骨！她看着他在月光下那杀伐决断、如同修罗般的背影，看着他那与她记忆中某个模糊身影逐渐重合的、独特的运劲方式和身形步伐……

　　一个她早已怀疑、却始终不敢、也不愿完全确认的答案，在这一刻，以一种无比残酷而清晰的方式，血淋淋地摊开在她面前！

　　陆停云，就是惊鸿客！

　　那个在周府留下玉扣，在陆府墙外留下熏香，在她窗外留下染血令牌的……神秘刺客！

　　原来，他一直都在她身边！以不同的身份，戴着不同的面具！

　　院中的厮杀很快接近了尾声。那些黑衣人显然也是精锐的死士，但在“惊鸿客”面前，却如同土鸡瓦狗，不堪一击。最后一名刺客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恐眼神，捂着喷血的脖颈倒下时，小院内，只剩下陆停云一人，持刃而立。

　　月光清冷，照在他玄色的衣袍上，那上面已然浸染了深色的、大片大片的血渍。他微微喘息着，肩胛处原本已经愈合的伤口，似乎因为剧烈的动作而再次崩裂，有鲜血缓缓渗出。

　　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站在那里，如同月下收拢了羽翼的、染血的鹰隼。他缓缓抬起手，用指尖拭去溅到脸颊上的一滴血珠，动作优雅而冰冷，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漠然。

　　然后，他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猛地转过头，目光如电，直直地射向苏清月所在的窗口！

　　苏清月被他那冰冷锐利、不含一丝温度的目光锁定，浑身一僵，仿佛被无形的冰锥钉在了原地，连呼吸都停滞了。

　　他看到了！他一定看到她在偷看！

　　四目相对。

　　隔着薄薄的窗纸，隔着清冷的月光，隔着满院的血腥与死寂。

　　他看到了她眼中的震惊、恐惧、以及那无法掩饰的……了悟。

　　而她也看清了他眼中，那尚未完全褪去的、骇人的杀意，以及杀意之下，那一闪而过的、极其复杂的情绪——有被撞破的瞬间慌乱，有无法掩饰的疲惫，还有一丝……深切的、近乎绝望的什么东西。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碰撞，无声地诉说着太多无法言说的秘密与痛楚。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不知过了多久，陆停云率先移开了目光。他垂下眼眸，看着满地的尸体，手中的短刃无声地滑回袖中。他不再看她，只是默默地开始处理现场，将那些尸体拖到院角隐蔽处，动作熟练得令人心寒。

　　苏清月依旧僵立在窗后，看着他忙碌的背影，看着他身上那与她记忆中“惊鸿客”身影完美重合的每一个细节，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瞬间席卷了四肢百骸。

　　她一直以来的怀疑，得到了证实。

　　可这证实，带来的不是豁然开朗，而是更深的、如同深渊般的恐惧与……撕裂般的痛楚。

　　他骗了她。从始至终。

　　他用纨绔的表象欺骗了所有人，也用那偶尔流露的“温情”欺骗了她。他看着她在他编织的迷雾中挣扎，看着她因为那声“哥哥”的呓语而恐慌无措……

　　他究竟是谁？他到底想做什么？

　　那个会在月下专注看她跳舞，会在枯井中紧握她的手，会在山庄里对她说“栽了”的男人，与眼前这个月下杀人、眼神冰冷的“惊鸿客”，究竟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他？

　　还是说……都是他？一个复杂、矛盾、充满了谎言与秘密的，她从未真正认识过的……陌生人？

　　巨大的冲击让她头晕目眩，她扶着墙壁，才勉强没有让自己瘫软下去。

　　院外，陆停云已经迅速处理完了尸体和血迹，只留下空气中尚未散尽的、淡淡的血腥气。他走到院中的水缸旁，舀起冰冷的清水，冲洗着手上和脸上的血污。

　　水流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苏清月看着他被冷水激得微微蹙起的眉头，看着他被打湿的、贴在额角的黑发，看着他冲洗时那冷硬而流畅的侧脸线条……

　　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与恐惧，如同藤蔓般，死死地缠绕住了她的心脏。

　　她缓缓地、一步一步地退回到床榻边，坐了下来，将自己蜷缩起来，仿佛这样就能获得一丝安全感。

　　窗外，水声停了。

　　脚步声响起，朝着房门而来。

　　苏清月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门被轻轻推开，陆停云带着一身水汽和未散尽的血腥气，走了进来。

　　他没有点灯，就着月光，走到房间中央。

　　两人一个坐在床边，蜷缩着；一个站在屋中，沉默着。

　　空气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良久，陆停云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激战后的沙哑，和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

　　“吓到你了？”

　　苏清月抬起头，在昏暗的光线中，看向他。他的脸上已经看不出丝毫方才杀戮时的戾气，只剩下疲惫，以及一种深沉的、她看不懂的复杂。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看着他，声音微微发颤，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尖锐的质问：

　　“你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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