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寒鸦夜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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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光透过窗纸,惨淡地照在两人之间,如同划下了一道无形的、冰冷的鸿沟。

  苏清月那句“你究竟……是谁?”的问话,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带着一种被彻底欺骗后的颤抖与尖锐。

  陆停云站在房间中央,身影在月光下拉得很长。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沉默地看着她,看着她在昏暗中蜷缩的、单薄而脆弱的身影,看着她眼中那混合着恐惧、了悟与深深受伤的情绪。

  他脸上的疲惫似乎更重了,那总是挺直的脊梁,在此刻竟显出一丝几不可查的佝偻。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那片深沉的复杂情绪被强行压下,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我是谁,重要吗?”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漠然,“无论我是陆停云,还是别的什么身份,此刻站在你面前的,就是我。”

  他避开了直接的回答,用一句似是而非的话,将她的质问轻轻挡了回去。

  苏清月看着他这副模样,心口的刺痛愈发尖锐。重要吗?当然重要!这关乎他所有的动机,关乎他每一次接近与维护背后隐藏的真相,更关乎那声如同梦魇般的“哥哥”呓语!

  可她看着他那双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幽深、也格外疲惫的眼睛,看着他肩胛处再次洇开的血迹,所有到了嘴边的逼问,却又都哽在了喉咙里。

  她还能问出什么?就算他承认了他是“惊鸿客”,那又如何?能改变他们是“天生一对骗子”的事实吗?能解开那缠绕在她心头的、更深的禁忌疑云吗?

  问了,不过是让这本就布满裂痕的关系,彻底粉碎罢了。

  而她……似乎还没有准备好面对那可能到来的、彻底的分崩离析。

  她颓然地低下头,将脸埋入膝盖,不再看他。

  陆停云看着她这副拒绝交流、如同受伤小兽般自我封闭的模样,垂在身侧的手微微蜷缩了一下,指尖陷入掌心,带来细微的刺痛。他想上前,想如同在山庄那般将她拥入怀中,想抹去她眼底的恐惧与悲伤。

  可他不能。

  他身上的血腥气还未散尽,他袖中的短刃还带着亡魂的温度,他那些无法宣之于口的秘密,如同沉重的枷锁,将他牢牢钉在原地。

  他最终只是转过身,走到房间另一侧的床榻边,和衣躺下,背对着她。

  “睡吧。”他声音沉闷地传来,“明日还要赶路。”

  室内重新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两人压抑的呼吸声,证明着这房间里还有活物。

  苏清月哪里还睡得着?

  陆停云就是惊鸿客的冲击尚未平复,另一重更迫在眉睫的危机,又如同阴云般笼罩下来——拓跋烈的密令!

  那枚冰冷的玄铁乌鸦令,仿佛就贴在她的胸口,散发着噬骨的寒意。窃取虎符……这是要彻底断送陆停云在南朝的根基,甚至可能将他置于死地!

  而威胁的筹码,是阿卯的性命。

  一边是失散多年、生死未卜的血亲弟弟;一边是……是这个欺骗她、利用她,却又一次次救她、让她心思紊乱、甚至……让她动了心的男人。

  她该怎么办?

  背叛陆停云,将虎符交给拓跋烈?那无异于将他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以他的性格和手段,一旦发现她的背叛,等待她的,恐怕真会是那句“比死还难受”。而且,即便她交出了虎符,拓跋烈就真的会放过阿卯吗?那个冷酷无情的北朝权臣,他的承诺,又能有几分可信?

  可不交呢?阿卯怎么办?她无法想象弟弟落在北朝暗桩手中,会遭受怎样的折磨。那是她在这世上仅存的亲人,是她苟活至今唯一的念想!

  两种选择,都指向绝望的深渊。

  苏清月蜷缩在床角,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试图用肉体的疼痛来压制内心的煎熬。泪水无声地滑落,浸湿了粗糙的布料,带来冰凉的触感。

  她想起陆停云在高烧时紧攥着她的手,喃喃呼唤“母妃”的脆弱;想起他在宫宴上抱着“死去”的她,演足悲痛时在她掌心写下的“信我”;想起他在枯井黑暗中覆在她手背上的温热;想起他在山庄灶膛前,脸上沾着煤灰的笨拙模样……

  还有……方才在月下,他杀人时那冰冷漠然的眼神,与她质问时,他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深切的痛苦。

  这个男人,像一团最深沉的迷雾,她看不透,猜不着。她恨他的欺骗与算计,却又无法否认,在自己最无助、最危险的时刻,是他一次次伸出了手。

  而阿卯……阿卯那双怯生生的、依赖着她的眼睛,更是她无法割舍的软肋。

  背叛与忠诚,利用与真心,至亲与……或许是挚爱?

  这乱世加诸在她身上的抉择,太过残忍。

  时间在痛苦的挣扎中缓慢流逝。窗外的天色,由沉沉的墨黑,逐渐转为一种压抑的灰蓝。黎明,即将到来。

  苏清月抬起泪眼朦胧的脸,望向窗外那一点点亮起的天光,眼神空洞而绝望。

  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坐起身,动作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她走到房间中央那张简陋的木桌旁,桌上放着喝剩的半碗水和一支秃头的毛笔。

  她伸出手,指尖颤抖地拿起那支笔。笔杆粗糙冰冷,如同她此刻的心。

  没有纸墨。

  她只能就着碗底残留的些许清水,在粗糙的桌面上,用指尖蘸着水,颤抖地、一笔一划地,写下那封决定命运的密信。

  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带着血与泪的挣扎。

  她向拓跋烈汇报了陆停云“惊鸿客”的身份(这已不再是秘密),描述了昨夜遇袭的经过,并承诺会伺机窃取那半块虎符……

  当最后一个字落下,那用水写就的字迹在粗糙的桌面上迅速晕开、模糊,最终消失不见,只留下一片深色的水渍。

  仿佛她此刻的心境,一片混沌,看不到前路。

  她丢开笔,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魂魄,瘫坐在冰冷的凳子上,望着窗外那越来越亮、却无法驱散她心中阴霾的天空,无声地喃喃,声音轻得只有她自己能听见:

  “陆停云,我好像……快要骗不下去了。”

  她快要骗不下去,骗自己对他只有利用与恨意;快要骗不下去,能在背叛他与牺牲阿卯之间,做出冷酷的抉择;快要骗不下去,继续戴着“寒鸦”的面具,在这充满谎言与阴谋的漩涡中,独自挣扎。

  天光,终于大亮。

  山村苏醒过来,鸡鸣犬吠,炊烟再起。

  李婆婆在外间准备好了简单的早饭,敲了敲门。

  苏清月猛地回过神,慌忙用袖子擦干脸上的泪痕,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她不能露馅。至少在拿到虎符,或者……找到其他解救阿卯的办法之前,她必须继续演下去。

  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衣襟,脸上努力挤出一个平静的、甚至带着一丝倦怠的表情,仿佛昨夜只是睡得不安稳。

  她打开房门,对上李婆婆憨厚的笑容。

  “夫人,早饭好了。”李婆婆说道。

  “有劳婆婆。”苏清月微微颔首,声音尽量保持平稳。

  她走出房间,目光下意识地扫向院中。昨夜厮杀留下的痕迹已经被陆停云处理得干干净净,只有空气中还隐隐残留着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很快便被晨风和炊烟的味道冲散。

  陆停云也已经起来了,正站在院中,望着远处层叠的山峦。他换了一身干净的深色布衣,肩胛处的伤似乎重新包扎过,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神情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冷静,仿佛昨夜那个月下修罗只是她的幻觉。

  听到开门声,他回过头,目光落在她脸上。

  他的眼神很平静,带着一丝探究,似乎在审视她经过一夜后的状态。

  苏清月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视线,垂下眼睫,轻声道:“先用早饭吧。”

  陆停云没有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两人沉默地用完早饭。石毅也已经准备好,马车就停在院外。

  告别了李老汉夫妇,马车再次驶上了崎岖的山路,朝着泾州的方向,继续前行。

  车厢内,气氛比之前更加凝滞。

  苏清月靠在车壁上,闭着眼,假装小憩,心中却是一片翻江倒海。

  陆停云坐在对面,目光偶尔掠过她看似平静的睡颜,眸色深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寒鸦已然夜啼,投下了抉择的阴影。

  而前路,依旧迷雾重重,杀机四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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