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生死相依

　　石毅拼死断后，为陆停云与苏清月争取到了一线生机。陆停云强提着一口气，抱着怀中气息奄奄的苏清月，踉跄闯入峡谷支脉一处被枯藤遮掩的狭窄山洞。

　　洞内阴暗潮湿，仅能容身。甫一进入，陆停云便再也支撑不住，背靠着冰冷的石壁滑坐在地，却仍下意识地将苏清月小心地护在怀中，避免触碰她右胸靠肩处那支狰狞的乌黑袖箭。

　　“清月……”他唤了一声，声音因失血过多而嘶哑虚弱。左肩被石片划开的伤口，以及后背因挡在她身前而被碎石、箭矢刮出的数道伤痕，此刻正汩汩渗着血，将他深色的衣袍浸染得一片暗红湿濡。剧烈的疼痛和体力透支让他眼前阵阵发黑，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苏清月被剧痛折磨得意识模糊，但求生的本能让她强撑着没有彻底昏厥。她听到他近在耳畔却异常无力的声音，感受到他身体的微颤，心知他伤势绝不比自己轻。

　　“你…你的伤……”她气若游丝，想查看他的情况，稍一动弹却牵动了自己肩下的箭伤，痛得她倒抽一口冷气，脸色更是白得骇人。

　　“别动……”陆停云按住她，自己却因这个动作牵扯到伤口，闷哼一声，眉心紧紧蹙起。他尝试运转内力压下翻涌的气血，却发现内息因伤势和剧毒的影响滞涩不堪，一股异常的灼热正从丹田处悄然蔓延开来。

　　必须尽快处理伤口，尤其是她身上的毒箭！

　　他咬牙，想撕下衣摆为她先做简单的止血包扎，然而手臂刚抬起，一阵剧烈的眩晕便猛地袭来。失血过多与可能侵入的毒素，加上精神高度紧张后的骤然松弛，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的意志。

　　他身体一歪，重重地靠在苏清月未受伤的左肩上，呼吸变得急促而滚烫。

　　“陆停云？！”苏清月心头一紧，用尽力气侧过头，借着一丝从藤蔓缝隙透入的微光，看到他紧闭着双眼，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唇色却干涸苍白。她伸手探向他的额头，触手一片惊人的滚烫！

　　他发烧了！而且来得又急又猛！

　　洞外，隐约还能听到远处传来的搜索声，追兵未远。洞内，两人皆身受重伤，其中一人高烧昏迷，另一人身中剧毒，箭在体内容不得片刻拖延。

　　绝境，前所未有的绝境。

　　苏清月看着靠在自己肩上、因高热而陷入昏迷的陆停云，他即使在无意识中，那双剑眉依旧紧锁，仿佛承载着无尽的痛楚与重负。她想起峡谷中，他毫不犹豫用身体护住她，想起他为救她不惜以身犯险，想起他暴怒如修罗、却在她中箭时恐慌无助的眼神……一种混杂着痛惜、依赖与决绝的情绪，在她心中疯狂滋长。

　　不能死在这里。至少，他不能死。

　　这个念头支撑着她，压过了身体里一阵阵袭来的虚弱与剧痛。

　　她深吸一口气，用未受伤的左手，艰难地、一点一点地，将自己衣裙内侧相对干净的中衣下摆撕扯下来。布帛撕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山洞里显得格外清晰。每动一下，右肩的伤口都如同被再次撕裂，痛得她浑身冷汗淋漓，牙齿几乎要将下唇咬破。

　　她将撕下的布条叠好，然后，小心翼翼地，开始处理陆停云身上那些狰狞的伤口。最先处理的，是他左肩那道最深、仍在渗血的伤口。她用布条绕过他的肩臂，动作因单手操作和体力不支而显得笨拙且缓慢，却异常专注。冰凉的指尖偶尔划过他滚烫的皮肤，引得他在昏迷中微微颤抖。

　　“冷……”他无意识地呓语，身体开始发颤。

　　苏清月看着地上有限的、沾染血污的布条，又看了看洞外可能存在的危险，咬了咬牙，将自己身上那件还算厚实的外衫脱下，尽管这个动作几乎让她疼得晕过去。她将外衫盖在他身上，自己只着单薄中衣，蜷缩在他身侧，试图用体温为他驱散一些寒意。

　　然而，高烧很快让他陷入了更深的混沌。他开始不安地辗转，额上渗出更多汗水，口中断续溢出模糊不清的词语。

　　“母妃……别……别走……”

　　“……清月……危险……”

　　苏清月听着他破碎的呓语，心中酸涩难言。她伸出手，用冰凉的布巾蘸取洞壁渗出的些许水汽，轻轻擦拭他滚烫的额头和脸颊，试图为他降低一些温度。

　　就在她俯身靠近之时，陆停云仿佛感知到了什么，忽然伸出双臂，猛地将她紧紧搂入怀中！他的力道极大，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占有欲，仿佛要将她揉碎，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苏清月猝不及防，右肩的伤口被他碰到，剧痛让她眼前一黑，几乎窒息。她闷哼一声，却挣扎不得。

　　“月亮……”他滚烫的呼吸喷在她的耳畔颈侧，声音嘶哑含混，却带着一种她从未听过的、深入骨髓的眷恋与恐慌，“我的月亮……别离开我……别走……”

　　“月亮”……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猝然在她脑海中炸响！

　　这不是她第一次听他提起。客栈那一夜，他高烧不退时，也曾模糊地念过这个词。当时她只以为是梦呓胡话，并未深想。可此刻，在这生死边缘的山洞里，他再次用如此清晰、如此痛苦、如此依恋的语气呼唤出来……

　　这绝非巧合！

　　一个荒谬而惊悚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骤然钻入她的心底——他口中的“月亮”，会不会……根本不是在指代天上的明月，也不是在叫她苏清月这个名字？

　　他记忆深处，藏着另一个“月亮”？

　　是谁？是他曾经倾心相待、却最终失去的女子吗？像他这样身份复杂、心思深沉的人，有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似乎再正常不过。

　　所以，他偶尔流露出的、那些超越利用与合作的复杂情愫，那些她几乎要信以为真的专注与温柔，那些连他自己都可能未曾察觉的纵容与占有……难道，都是因为她这张脸，或者她这个人，在某个瞬间，像极了他记忆里的那个“月亮”？

　　她是他精心挑选的棋子，是他复国大业中的一环，或许……还是他寄托对故人思念的一个……影子？

　　这个认知，比肩上的毒箭更让她感到刺骨的冰寒与疼痛。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她僵在他滚烫的怀抱里，一动不动。洞外风声呜咽，追兵的脚步声似乎近了，又似乎远了。洞内，只有他粗重滚烫的呼吸，和她自己逐渐冰冷下去的心跳。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他因高热而痛苦的俊美面容，看着他眉心那道自己曾觉得莫名熟悉的旧疤，眼中情绪翻涌，最终化为一片死寂的茫然与自嘲。

　　原来，即便是这看似生死与共的相依，这绝境中唯一的温暖，也可能建筑在一场精心编织的骗局，或是一次身不由己的移情之上。

　　陆停云。

　　你心里，究竟藏着多少秘密？而我苏清月，在你这场波澜壮阔的棋局与深沉难测的过往中，究竟……算是什么？

　　她闭上眼，任由他紧紧抱着，仿佛这是世间唯一的依靠，又仿佛这只是沉沦前，最后一场虚幻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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