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醋意横生

　　马车离开青石坳，重新驶上颠簸的土路。车厢内的气氛，比之前更加沉闷凝滞，仿佛昨夜那场月下杀戮与未尽的质问，凝结成了一块无形的寒冰，横亘在两人之间。

　　苏清月依旧假寐，却无法真正入睡。眼皮沉重，心绪更是纷乱如麻。陆停云“惊鸿客”的身份如同烙印，灼烫着她的认知；拓跋烈那如同催命符般的密令，更是在她心头悬起了一把利剑。她感觉自己像走在一条细细的钢丝上，两侧皆是万丈深渊，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陆停云也沉默着，目光大多时候落在车窗外飞逝的荒凉景致上，偶尔会极快地扫过她一眼，那眼神深邃难辨，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她无法理解的复杂。

　　晌午时分，马车在一处路边简陋的茶棚停下歇脚，给马匹饮水，人也稍作休整。

　　茶棚里没什么人，只有一个打着哈欠的伙计和两三桌行色匆匆的旅人。苏清月和陆停云拣了个靠里的僻静位置坐下，石毅则守在不远处。

　　刚坐下没多久，茶棚外又传来一阵马蹄声，清脆利落。紧接着，门帘被掀开，走进来一名女子。

　　这女子约莫十八九岁年纪，穿着一身利落的火红色劲装，勾勒出窈窕矫健的身姿。她腰间佩着一柄装饰华丽的短剑，乌发高束成马尾，露出一张明艳张扬、带着几分野性美的脸庞。她眼神明亮，顾盼间神采飞扬，行动间自带一股江湖儿女的洒脱之气。

　　她一进来，目光便在茶棚内扫视一圈，最后，竟直直地落在了陆停云身上。

　　苏清月正低头小口啜着粗涩的茶水，感受到那毫不掩饰的打量目光，下意识地抬眸，恰好对上那红衣女子灼灼的视线。那女子看着陆停云，眼中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惊艳与浓厚的兴趣，甚至唇角还勾起了一抹大胆而挑衅的笑容。

　　陆停云自然也察觉到了这道目光。他甚至连眼皮都未抬，依旧慢条斯理地喝着手中的茶，仿佛周遭一切都与他无关，那周身散发的冷冽气息，足以将任何试图靠近的人冻僵。

　　然而，那红衣女子却似乎丝毫不以为意。她竟径直走了过来，在他们桌旁站定，抱拳行礼，声音清脆如黄鹂，带着江湖人特有的爽朗：

　　“这位公子，小妹林红玉，途经此地，见公子气度不凡，心生仰慕，冒昧打扰，不知可否请教公子尊姓大名？”

　　她的目光依旧牢牢锁在陆停云脸上，那其中的热切与直白，让苏清月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

　　陆停云这才缓缓抬起眼皮，目光淡漠地扫了那林红玉一眼，那眼神如同在看路边的石头草木，没有丝毫情绪波动。

　　“萍水相逢，不必了。”他的声音冷得像冰，拒人于千里之外。

　　林红玉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显然没料到会遭到如此干脆的拒绝。她自恃美貌，在江湖上行走也多得男子青睐，何曾受过这等冷遇？但她很快又恢复了那副明媚张扬的模样，目光转向坐在陆停云对面的苏清月，带着一丝审视与不易察觉的轻蔑。

　　“这位是……公子的妹妹？”她故意问道，语气带着试探。

　　苏清月的心像是被一根细针轻轻扎了一下。妹妹？这个称呼在此刻听来，格外刺耳。

　　陆停云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还未开口，苏清月却已放下茶杯，抬起眼，迎上林红玉的目光，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带着疏离的弧度，声音平静无波：

　　“这位姑娘误会了。”

　　她没有明确说明自己与陆停云的关系，但那维护的姿态和隐隐流露出的占有欲，却让林红玉瞬间明白了什么。

　　林红玉挑了挑眉，脸上露出一抹了然又带着些许不服气的神色，她看了看冷若冰霜的陆停云，又看了看清丽绝俗却态度明确的苏清月，终究没再自讨没趣，哼了一声，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只是那目光，仍时不时地瞟向陆停云。

　　这个小插曲很快过去，林红玉一行人用完茶便先行离开了。

　　茶棚内重新恢复了安静。

　　然而，苏清月的心，却再也无法平静。林红玉那大胆直白的目光，陆停云那习以为常的冷漠，以及自己方才那不受控制流露出的、近乎本能的维护与排斥……都像是一根根细小的刺，扎在她的心上。

　　她知道自己不该如此。她与陆停云之间，隔着太多的谎言与秘密，甚至可能还有那令人绝望的血缘禁忌……她有什么资格，又凭什么去在意别的女子对他的觊觎？

　　可理智是一回事，情感又是另一回事。

　　那种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人窥视、甚至可能被夺走的恐慌与不悦，如同藤蔓般悄然滋生，缠绕着她的心。

　　接下来的路程，苏清月愈发沉默。她不再假寐，只是怔怔地望着车窗外，看着景物变迁，心却沉甸甸的，如同压了一块巨石。

　　陆停云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异样，目光在她侧脸上停留的时间更长了些，但他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

　　傍晚，他们抵达了下一个落脚点，一个比青石坳稍大些的镇子，寻了间还算干净的客栈住下。

　　房间依旧是两间相邻。苏清月借口身子乏累，晚膳也没用，便早早回了自己房间。

　　她坐在窗边，看着楼下街道上逐渐亮起的灯火，听着隐约传来的市井喧嚣，心中却是一片空茫。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她的心微微一紧。

　　房门被推开，陆停云走了进来。他已经换下了白日那身沾染风尘的劲装，穿着一身墨色暗纹的常服，更衬得身姿挺拔，面容俊美。他手里端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清粥和小碟清淡小菜。

　　“听石毅说你没用晚膳。”他将托盘放在桌上，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多少吃一点。”

　　苏清月没有回头，依旧望着窗外，声音有些闷：“不饿。”

　　陆停云走到她身后，沉默了片刻。他能感觉到她身上散发出的那股低气压，与平日清冷疏离的感觉不同，更像是一种……带着情绪的低落。

　　他想起白日茶棚里那个红衣女子，想起苏清月那时瞬间绷紧的脊背和疏离的回应，心中隐约明白了什么。

　　一种奇异的感觉，如同细微的电流，划过他的心间。不是厌烦，不是无奈，反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隐秘的愉悦。

　　他俯下身，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的窗台上，将她困在自己与窗户之间。温热的气息，带着他身上独有的清冽味道，瞬间将她包裹。

　　苏清月身体一僵，下意识地想逃离，却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靠近钉在了原地。

　　“不饿？”他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磁性，和一点不易察觉的玩味，“那为何……从下午开始，就一副旁人欠了你八百两银子的模样？”

　　他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苏清月的心跳骤然加速，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热度。她猛地转过头，想反驳，却猝不及防地对上他近在咫尺的脸庞。

　　他的眼眸深邃如夜，里面映着窗外透进的、零星的灯火光芒，也清晰地映出了她此刻有些慌乱、又带着一丝羞恼的模样。

　　“我……我没有！”她矢口否认，声音却因为心虚而显得有些底气不足。

　　陆停云看着她泛红的脸颊和那双闪烁着窘迫与薄怒的眸子，唇角几不可查地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弧度。他非但没有退开，反而靠得更近，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

　　“没有？”他低低地重复，目光在她脸上流转，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锐利，和一丝危险的暧昧，“那为何……对那江湖女子，那般在意？”

　　他的话，如同利箭，精准地射中了苏清月的心事。

　　她的脸瞬间红透，像是熟透的果子。又气又窘，还带着一种被看穿的慌乱。她伸手想推开他，手腕却被他更快地攥住。

　　他的手掌温热有力，不容她挣脱。

　　“陆停云！你放开我！”她羞恼地低斥，挣扎着，却撼动不了他分毫。

　　陆停云看着她因羞恼而愈发显得活色生香的脸庞，看着她眼中那抹真实的、不再掺杂算计与恐惧的怒气，心底那股隐秘的愉悦感竟扩大了几分。他低笑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惑人。

　　“怎么？”他逼近她，灼热的气息交织，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意味，“只准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她依旧泛着红晕的脸颊，语气里的调侃与占有欲，毫不掩饰。

　　“苏清月，你告诉我，”他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地问道，仿佛非要逼出一个答案，“看到旁的女人靠近我，你……很不高兴？”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猛地捅开了苏清月心中那扇紧闭的、名为“在意”的门。

　　所有的挣扎都在这一刻停止。

　　她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带着戏谑与更深沉东西的目光，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俊美得令人心悸的脸庞……

　　一股巨大的委屈、酸涩，以及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完全明了的、强烈的占有欲，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伪装与防备。

　　她看着他，眼圈不受控制地红了。

　　然后，在陆停云带着一丝错愕的目光中，她猛地伸出另一只自由的手，抓住了他胸前的衣襟，用力向下一拉！

　　同时，她踮起脚尖，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孤注一掷的力道，主动吻上了他那总是吐出冰冷或算计话语的薄唇！

　　陆停云浑身猛地一僵，瞳孔骤然收缩！

　　她的吻，毫无章法，甚至带着惩罚般的啃咬，生涩而笨拙，却像是一道惊雷，在他沉寂的心湖中轰然炸响！那柔软的触感，那带着泪意咸涩的气息，那不顾一切的决绝……瞬间点燃了他压抑在冰层之下的、所有的渴望与疯狂！

　　他仅存的理智在刹那间灰飞烟灭。

　　几乎是本能地，他反客为主，一手紧紧扣住她的后脑，加深了这个吻！另一只手则揽住她纤细的腰肢，将她更紧地压向自己！

　　这个吻，不再带有之前的试探与算计，也不再是山庄里那带着不确定的触碰。它充满了掠夺，充满了确认，充满了压抑太久终于爆发的、如同火山喷发般的炽热情感！

　　唇齿交缠，气息紊乱。

　　所有的猜疑，所有的算计，所有横亘在两人之间的身份、秘密与那未解的“兄妹”疑云，在这一刻，仿佛都被这汹涌的情感暂时冲散、淹没。

　　苏清月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激烈的回应弄得晕头转向，只能无力地攀附着他的肩膀，承受着他如同风暴般的席卷。

　　许久，直到两人都几乎窒息，陆停云才喘息着，稍稍退开些许。他的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鼻尖相触，呼吸灼热而急促。

　　他看着她被吻得红肿潋滟的唇瓣，看着她迷离氤氲、泛着水光的眸子，看着她因缺氧而泛红的脸颊，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

　　他的眼神幽暗深邃，里面燃烧着未熄的火焰，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占有欲。

　　他抵着她额头，气息不稳，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丝劫后余生般的悸动，和不容置疑的宣告：

　　“苏清月，你给我听好了。”

　　他一字一顿，清晰无比：

　　“我陆停云的东西，不喜旁人沾染分毫。”

　　“尤其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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