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自灭者与亚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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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院里的石子与青苔依旧是绊倒我的常客,但这一次,心底那道未灭的光,成了支撑我起身的勇气。

  一次又一次,以卑微的姿态,去迎接闪耀的明天。

  一次又一次,以勇敢的姿态,去迎接充满鲜芳的明天。

  一次又一次,以坚定的姿态,去迎接属于自己的明天。

  一次又一次,以担忧的姿态,去迎接黄昏的明天。

  一次又一次,以怀疑的姿态,去迎接夜晚的明天。

  一次又一次,以伤心的姿态,去迎接暗淡的明天。

  一次又一次,以痛苦的姿态,去迎接黑暗的明天。

  一次又一次,以麻木的姿态,等待明天的到来。

  来了吗?

  还会到来吗?

  我的明天,到底还有多久?

  我在小院里踱来踱去,脚步碾过岁岁枯荣的草屑。

  院中的老树青了又黄,黄了又青。

  —白日的燥热与夜晚的冰寒,本质都是浸骨的空寂,并无半分差别。

  刺骨的冰水浇透衣襟,也激不醒混沌的意识。

  曾照亮黑暗的那道光,早已在无尽的等待里熄灭,再也拉不起沉沦的我。

  我就这么静静坐着,从春寒坐到夏暑,从秋霜坐到冬雪。

  雪飘了又化,化了又飘,沾白了鬓角,也冻僵了心底最后一点余温。

  院中的树渐渐抽不出新绿,枝桠枯槁如死灰,就像我日渐沉寂的魂魄。

  坐到最后,亚当和我都已经麻木了

  亚当还能等多久?

  我还能够等多久?

  最先等到的反而不是光,而是与我相同的死寂。

  我的心中思绪万千,感同身受吗?

  或许没有,也不可能有,“世界上另一个我”也无法与我感同身受。

  该说我是独一无二吗?还是孤独?

  那道死寂走到了我的身边,和我一同坐了下来。

  这是什么?是和光相同的陪伴吗?

  是等待,是与我一起等待,也是与“世界上另外一个我”等待。

  我曾无数次听过世人描摹美好。

  他们说春日桃花漫山,粉白如云霞铺落。

  说夏日流萤点点,微光缀满暗夜。

  说秋日银杏铺径,金黄染透长街。

  说冬日雪落无声,天地一片澄澈。

  他们说朝阳暖得能融开冰封的心房,说晚霞艳得能烧红半边天际,说星空璀璨如碎钻撒落,说月光温柔似轻纱覆世。

  我把这些描述在心底翻来覆去地打磨,试图用听觉、触觉拼凑出美好该有的模样。

  可石子硌脚的钝痛,青苔滑腻的湿冷,永远替代不了桃花的柔软。

  夜风的凛冽,虫鸣的嘈杂,也永远成不了心中的微光。

  世人眼中的美好,于我是遥不可及的传说,是抓不住的泡影。

  我像个被隔绝在世界之外的旁观者,只能隔着无边黑暗,听着他人的欢愉,想象着那些从未亲眼见过的色彩与光影。

  曾以为那道光会带我触碰这一切,可光灭了,等待成了空。

  我依旧在小院里,听着老树枯荣的轻响,感受着白日与黑夜无差别的空寂。

  那些描摹美好的话语,渐渐在心底生了锈,像院角的残剑,只剩模糊的轮廓,再也激不起半分波澜。

  我依旧不知道桃花是什么模样,不知道星空有多璀璨,就像我不知道,我的明天,是否真的存在过。

  死寂依旧在我身边静坐,我们一同听着世人关于美好的闲谈,一同在黑暗里沉默。

  原来有些美好,不仅看不见,连等待都无法触及,只剩满心的荒芜,与这无尽的长夜,相互纠缠。

  死寂忽然有了温度。

  不是白日燥热的灼烫,也不是夜晚冰寒的刺骨,是种温吞的暖,像当年镜流指尖的微凉裹着阳光,顺着相触的肩头缓缓蔓延。

  我僵着背脊,能感觉到那股暖意穿透破旧的衣襟,浸进早已冻僵的皮肤,顺着血脉爬向心脏。

  那颗沉寂如死灰的心脏,竟在这一刻,轻轻跳了一下。

  是“他”的温度。

  是另一个死寂里的灵魂,递来的、不属于黑暗的暖。

  我听见自己的呼吸乱了节奏,像被风吹得摇晃的烛火。

  那些被遗忘的念想,那些关于“亚当”的记忆——桃花的软、云朵的轻、镜流声音的亮,忽然在心底翻涌起来。

  “我想……”我开口,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带着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想以亚当的身份,活一次。哪怕就一下。”

  话音落下,身边的死寂动了动。那股暖意愈发清晰,像一双无形的手,轻轻托住了我早已麻木的躯体。

  我下意识抬手,摸到的不是冰冷的石面,也不是粗糙的衣料,是种柔软的触感,像当年母亲抚摸我头顶的掌心。

  院外忽然传来几声鸟雀的轻鸣,清脆得像碎玉相击。

  风里飘来一缕极淡的香,不是彼岸花的阴寒,是种带着生机的甜,或许是院墙外悄悄绽放的野花。

  我循着声音望去,眼罩下的黑暗里,竟仿佛有了模糊的光影。

  不是真实的看见,是心底的想象,是“亚当”曾渴望的、关于光明的模样。

  我试着站起身,脚步依旧踉跄,却不再像从前那样一跌不起。

  那股暖意扶着我,让我踩着枯槁的草屑,一步步走向院中央。

  阳光透过老树枯槁的枝桠,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影,我伸出手,指尖穿过光影,竟感觉到一丝微弱的暖。

  这就是亚当曾期盼的吗?这就是“活着”该有的模样吗?

  我闭上眼睛,任由那股暖意包裹着自己。

  听鸟雀的鸣唱,闻风里的花香,感受阳光落在手背上的温度。

  那些恨、那些绝望、那些麻木,在这一刻都暂时退去,只剩下纯粹的、笨拙的渴望。

  渴望做一次亚当,做那个曾有过光、有过念想、有过等待的亚当。

  哪怕只有一下。

  我试着扬起嘴角,模仿着记忆里镜流描述过的笑容。

  嘴角的肌肉僵硬得发疼,却在感受到那股暖意愈发浓烈时,微微松开了些。

  风穿过院角,带着草木的气息,像在轻轻回应。

  原来以亚当的身份活着,是这样的感觉。是有温度的,是有声音的,是有念想的。

  可这暖意终究短暂,像划过黑暗的流星。

  当最后一丝鸟鸣消散在风里,当阳光渐渐西斜,那股支撑着我的温度开始变淡。

  我踉跄着跌坐在地,背脊重新撞上冰冷的石面,暖意褪去的地方,只剩下更深的空寂。

  但我不遗憾。

  至少,我以亚当的身份,活过了一下。感受过了暖,听过了甜,触碰过了那些曾遥不可及的美好。

  身边的死寂重新归于平静,却不再是之前的冰冷,依旧带着淡淡的余温。

  我低着头,眼罩下的黑暗里,第一次有了清晰的画面——那是亚当的模样,是曾有光、曾有盼的模样。

  哪怕只有一下,也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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