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 苗岭来风

　　鄂豫皖根据地的夏末，山林依旧葱郁。判官小队在第五师师部驻地附近一个相对隐蔽的村庄里休整了将近半个月。

　　充足的休息、孙小眼细致的调理和根据地提供的有限营养补充，让队员们的伤势和体力基本恢复。只有林烬，精神力透支和令牌受损带来的那种深层疲惫感，依旧如影随形，需要更长时间的静养。

　　这天下午，林烬正和陆明远在临时借用的村公所厢房里，研究那面破损的“镜”和从白骨计划文件中抄录下来的奇异符号。令牌被放在桌上，暗淡无光，裂痕清晰可见。

　　“队长，这些符号，有些和我在陆家古籍里看到的古楚巫祝符文有相似之处，但更加扭曲、抽象，更像是某种……强行模仿或者扭曲简化后的产物。”陆明远指着拓印纸上的线条，“结合文件里提到的‘活性真菌X’和‘神经信号同频’，我怀疑，鬼子可能不仅仅是利用了神农架的特殊真菌，还可能从当地某些古老的、关于控制毒虫或草木的巫蛊传说中得到了灵感，然后用他们的‘科学’方法进行改造和实现。”

　　“科学的外壳，邪术的内核。”林烬看着那面破损的“镜”，镜面依旧浑浊，映不出任何影像，“那这个呢？罗布泊的‘镜’，和这里的‘白骨’，似乎有某种内在联系。都是试图用非自然的手段，操控生命或者能量。”

　　“可能都指向同一种源头——对‘天外遗迹’或其衍生技术的不同应用方向。”陆明远推测，“黑木的‘魂狩’偏向药物和精神刺激，‘白骨’偏向生物寄生和物理控制，而罗布泊的‘升龙’……则更接近对遗迹能量本源的粗暴抽取和利用。”

　　林烬沉默。陆文渊曾说过，“镇龙使”一脉的职责是守护地脉平衡，防止外力破坏。而这些“计划”，无一不是在破坏、扭曲、窃取。

　　就在他沉思时，院子里传来一阵脚步声和魏大勇略显诧异的声音：“李师长？您怎么亲自来了？还带了客人？”

　　林烬和陆明远对视一眼，起身迎了出去。

　　院子里，李先念师长正站在那里，他身边还跟着一位穿着简朴但干净利落的蓝布衣衫、腰间缠着彩色织带的年轻女子。

　　女子大约二十出头年纪，身姿挺拔，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一双眼睛尤其引人注目，清澈明亮，透着山泉般的灵秀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

　　她乌黑的头发编成一根粗亮的麻花辫垂在胸前，辫梢用红绳系着。容貌确实十分秀丽，带着湘西山地女子特有的清冽与英气，但眉宇间那股沉静从容的气度，又让她与普通的村姑截然不同。

　　她背上背着一个竹编的背篓，里面似乎装着一些草药和日常用品。

　　“林队长，陆同志，打扰你们研究了。”李师长笑道，然后侧身介绍身边的女子，“这位是石兰同志，是从湘西凤凰那边过来的。她可是我们好不容易请来的‘特殊顾问’。”

　　石兰上前一步，对着林烬和陆明远微微点头，声音清脆，带着一点湘西口音，但普通话很标准：“林队长，陆同志，你们好。李师长过誉了，我只是个懂点草药和山里事情的普通苗家女儿。”

　　林烬敏锐地注意到，石兰在说话时，目光快速而自然地扫过他和陆明远，在落到桌上那面破损的“镜”和令牌时，眼神微微停顿了零点几秒，但很快移开，神色如常。

　　“石兰同志，你好。”林烬伸出手，和她简单握了握。她的手并不像一般女子那般柔软，指腹和虎口有常年劳作的薄茧，但很干燥稳定。“请里面坐。”

　　几人进了厢房。李师长开门见山：“林队长，你们上次从死人沟带回来的情报，尤其是关于‘活性真菌X’和可能与当地巫蛊传说结合的部分，引起了上级的高度重视。中央社会部的同志联系了我们在湘鄂川黔边区活动的兄弟部队，希望能找到对当地民俗、动植物，特别是那些‘偏门’东西有深入了解的可靠同志协助。石兰同志就是他们推荐过来的。”

　　石兰接口道：“我阿婆是寨子里的草鬼婆（苗语中对通晓草药、医治疑难杂症的女医师的称呼，并非贬义），我从小跟着她采药、认毒虫、学些土法子。后来读了几年新式学堂，也跟过路的红军医生学过西医急救。对湘鄂西这一带的山林、草药、还有一些老辈人传下来的稀奇古怪的东西，算是知道一点皮毛。”

　　她说话条理清晰，不卑不亢，既表明了自己的“特殊”背景，又刻意淡化了其中的神秘色彩，强调是“土法子”和“皮毛”。

　　陆明远眼睛一亮：“石兰同志，你对‘蛊’或者类似的传闻，了解多少？不是那种怪力乱神的说法，而是……基于实际动植物特性，可能被夸大或曲解的原理？”

　　石兰看了陆明远一眼，沉吟了一下：“‘蛊’这个字，汉人说得玄乎。在我们山里人看来，很多其实就是厉害的毒虫、毒草，或者是一些能让人生病、产生幻觉的霉菌、寄生虫。老辈人懂得怎么培育、使用它们来治病、防身，或者……对付敌人。但传着传着，就越来越邪乎了。鬼子如果盯上了这些东西，恐怕不是想学治病。”

　　“他们是想用来害人，制造怪物。”林烬直截了当，“我们在死人沟遇到了被药物和芯片控制、身体发生可怕变化的‘活尸’，文件里提到了从神农架获取的‘特殊真菌样本’。我们需要有人能帮助我们分辨哪些山林里的东西可能是危险的源头，哪些传说背后可能有真实的依据，以及……如果遇到类似被操控的毒虫或者异常生物，该如何应对。”

　　石兰的神色严肃起来：“死人沟的事情，我听根据地的同志简单说过。如果真是结合了山里的毒物和鬼子的邪术，那确实很麻烦。我对神农架深处不熟，但湘西和鄂西北相连的群山，很多地方道理是相通的。我可以试试看。”

　　李师长道：“石兰同志不仅懂得多，身手也不错，枪法在山里姑娘里是出了名的好，而且熟悉山林行动。上级的意思是，让她暂时加入你们的队伍，作为向导和特殊情况顾问。当然，最终是否合适，还得看你们小队自己的磨合和判断。”

　　林烬没有立刻答应。判官小队执行的都是最危险的任务，任何一个新成员的加入都必须慎之又慎。他需要观察。

　　“石兰同志，欢迎你暂时加入我们。接下来几天，我们会进行一些恢复性训练和战术配合演练，你可以一起参加，熟悉一下小队的风格和节奏。”林烬说道，“另外，我们可能很快会有新的任务，目标很可能指向神农架深处。那会非常危险。”

　　石兰平静地点点头：“我明白。来之前就想清楚了。鬼子祸害我们家乡，用我们的山水和传承来造孽，我不能看着不管。”

　　她的眼神清澈而坚定，没有畏惧，也没有盲目的热血，只有一种扎根于泥土的沉稳决心。

　　接下来的几天，判官小队的日常训练中多了一个新身影。石兰的学习能力和适应速度让老队员们有些惊讶。

　　体能方面，她自幼在山中行走劳作，耐力极佳，虽然绝对力量和速度比不上经过强化的魏大勇等人，但灵活性和山地攀爬能力甚至更胜一筹。枪械训练，她对栓子提供的汉阳造和中正式步枪上手很快，虽然一开始对判官小队使用的自动武器（暂时只让她接触了缴获的日式百式冲锋枪）有些陌生，但掌握要领后，射击精度稳步提升，尤其是静止目标射击，颇有天赋。

　　战术配合演练中，她话不多，但观察仔细，执行力强，很快就能理解小队的战术意图和手势信号。对于山林隐蔽、追踪、设置简易陷阱等方面，她更是带来了许多实用的土办法，连经验丰富的栓子和周虎都获益匪浅。

　　更重要的是，她与队员们的相处自然融洽。没有刻意讨好，也没有格格不入。帮孙小眼分拣、处理草药时手脚麻利，和陆明远讨论当地传说和植物特性时能说到点子上，甚至能和魏大勇、王铁柱他们聊聊山里打猎的趣事。她身上有种大山子民特有的朴实和通透，很快赢得了队员们的初步认可。

　　这天傍晚，训练结束后，孙小眼在帮石兰处理白天训练时擦伤的手臂。石兰看着孙小眼熟练地清洗、上药、包扎，忽然轻声问：“孙大哥，你们队长……他是不是受过很重的内伤？或者……心神损耗特别大？我阿婆教过我一点观气色辨气血的法子，我看林队长面色下总藏着一股虚白，眼神深处有时会掠过一丝极淡的涣散，虽然他很会掩饰。”

　　孙小眼手上动作一顿，看了看四周无人注意，压低声音：“队长之前执行任务时透支过度，伤了根本。这事儿你知道就行，别外传，也别去问队长。”

　　石兰点点头：“我明白。我阿婆留下几个调理心神、固本培元的方子，用的都是山里能找的草药，回头我配一些，你看看能不能给队长用上，或许有点帮助。”

　　“那太好了！”孙小眼喜道，“队长的伤，一般药效果不大，正需要些特别的法子。”

　　几天后，林烬的案头多了一碗颜色深褐、气味清苦中带着一丝奇异的药汤。孙小眼说是石兰根据家传方子配的，他检查过药材，都是安神补益之物，没有问题。

　　林烬看着那碗药，没有立刻喝。他回忆起这几天对石兰的观察。这个苗家女子，无疑是有真本事的，而且心性沉稳可靠。但她身上，总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难以言喻的“不同”。不是敌意，更像是一种沉淀在血脉里的、与山林自然更加紧密的联结感。在她靠近时，自己那受损的令牌，偶尔会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错觉的凉意。

　　他端起药碗，一饮而尽。药汤入腹，一股温和的暖流缓缓化开，并非直接补充精神力，却仿佛滋润了干涸龟裂的土地，让那种深层的疲惫感稍稍缓解了一丝。

　　“有点意思。”林烬放下碗，心中对石兰的评价又高了一分。

　　休整期的最后几天，新的命令通过加密电台送达。

　　命令来自延安，直接发给“特应对”第一特别行动组组长林烬。内容简明扼要：

　　“综合各方情报，现已确认日军‘白骨计划’核心实验基地，代号‘深绿回廊’，位于神农架主峰东南方向，老君山与大神农架之间的原始密林深处。该基地疑似利用天然溶洞群和古代巴人遗迹改建，防卫森严，且可能涉及更高级别的生化控制技术及‘钥匙’相关研究。另，有迹象表明，‘牧羊人’网络人员近期于宜昌、巴东一带活动频繁，或与日方进行技术或物资交易。”

　　“命你部：一、详细侦察‘深绿回廊’位置、规模、防御情况。二、伺机破坏其核心实验设施，摧毁‘母体’样本及研究资料。三、查明并切断‘牧羊人’与该计划可能的联系。四、若发现与‘钥匙’或‘地脉’直接相关之异常，优先保全情报与样本。”

　　“湘鄂西边区游击队及第五师一部将提供外围接应与支援。新派遣之顾问石兰同志，熟悉当地情状，可协助你部行动。此任务危险等级：最高。授权你部根据实际情况临机决断。”

　　看完命令，林烬召集了全体队员。

　　“新任务来了。目标，神农架深处，日军‘白骨计划’核心基地——‘深绿回廊’。”林烬的目光扫过每一张坚毅的脸庞，“这一次，我们要直捣黄龙。对手会比死人沟更加诡异、更加强大。而且，可能有老‘朋友’在里面掺和。”

　　他顿了顿，看向安静站在一旁的石兰：“石兰同志，这次任务，需要你作为我们的山林向导和特殊顾问。你对加入这次行动，有什么意见？”

　　石兰迎着众人的目光，挺直了背脊，声音清晰而平静：“我没有意见。我会尽我所能，带好路，认准山里的危险，帮大家对付那些用邪术害人的东西。”

　　“好。”林烬点头，“从现在起，石兰同志正式编入判官小队，代号……‘山鬼’。”

　　山鬼，楚辞中的山中精灵，亦真亦幻，熟悉山林的一切。这个代号，贴切，又不过分张扬其背景。

　　石兰微微一怔，随即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接受，轻轻点了点头。

　　魏大勇咧嘴一笑：“欢迎入队，山鬼同志！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其他队员也纷纷投来友善和信任的目光。

　　林烬摊开根据命令附送来的、更加精细的区域地图：“我们来制定行动计划。第一步，如何安全隐蔽地渗透进神农架核心区。石兰，你对这一带的山民寨子和进山路线最熟，你先说说看……”

　　灯光下，新的征程在图纸和话语间逐渐清晰。窗外，鄂西北的群山在夜色中沉默矗立，仿佛隐藏着无尽的秘密与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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