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章 抉择·痛苦煎熬

　　深夜。

　　巡夜士兵沉重的脚步声和远处风中传来的、断断续续的刁斗声，构成了寒夜中唯一的韵律，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头，更添几分肃杀与寂寥。

　　月光偶尔从厚重的云层间隙中漏下，冰冷地照亮了驻地中静默矗立的军帐与飘扬的旌旗，旋即又被无边的黑暗吞没。

　　苏云昭屏退了所有侍从，独自坐在室内。

　　灯盏上的火苗不安地跳跃着，偶尔爆开一星灯花，发出细微的“噼啪”声，映照着她毫无血色的脸庞和紧蹙的眉头。

　　那枚样式古旧的银簪，此刻就安静地躺在红木妆台上，在昏黄的烛光下，泛着幽微而冰冷的光泽。

　　室内静得可怕，唯有她的呼吸声与灯花偶尔的迸裂声相互交织，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凝滞的沉重。

　　它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撬开了她记忆深处那扇尘封已久、不愿轻易触碰的门。

　　母亲温柔似水的眼眸、轻声慢语的叮咛、身上那股常年萦绕的淡淡药香……那些被时光冲刷得有些模糊、却依旧是她冰冷童年中为数不多的温暖印记，此刻无比清晰地翻涌上来，如此鲜活。

　　她甚至仿佛能再次感受到母亲轻柔的抚摸落在发间，听到那带着淡淡愁绪却又无比坚韧的嗓音在耳边低语。

　　然而，这短暂的温暖瞬间便被后来母亲骤然“病逝”、草草下葬的凄凉场景所取代。

　　侯府的冷漠，父亲的忽视，下人的窃窃私语……那些被她刻意深埋的屈辱与无助，此刻与妆台上这冰冷的真相猛烈碰撞——不是病逝，是谋杀！

　　是为了维护当权者光鲜亮丽表皮下的丑恶秘密，而进行的、冷酷无情的灭口！

　　那口薄棺被匆匆钉上、放入土中的沉闷声响，仿佛又一次重重敲击在她的耳膜上。

　　一股尖锐至极的痛楚，混合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恨意，如同毒藤般紧紧缠绕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让她几乎窒息。

　　她穿越而来，初时茫然无措，在安靖侯府那个吃人的地方如履薄冰，支撑她一步步挣扎求存、暗中积蓄力量的，除了求生的本能，便是内心深处那份为母查明真相、讨回公道的执念！

　　这执念是她黑暗中的微光，是她在无数个寒冷夜晚紧紧抓住的唯一慰藉。

　　如今，真相就以这样一种近乎残酷的方式，赤裸裸地摊开在她面前。

　　仇人的身份，竟是如此显赫——林贵妃，靖王生母，皇帝宠妃，背后站着盘根错节的林氏外戚与朝中部分权臣。

　　要动她，无异于以卵击石，直接撼动当前朝堂的格局，势必引发与靖王阵营最激烈、最不留余地的正面冲突。

　　那是一个权势滔天、根基深厚的庞然大物。

　　她该怎么办？

　　立刻将这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萧景珩吗？

　　他刚刚经历顾先生之痛，悲愤交加，正处在情绪的火山口。

　　若他得知此事，以他的性情和对自己的维护之心，必然会不惜一切代价，调动所有力量为自己讨回这个公道。

　　他或许会立刻上书弹劾，或许会动用暗中的力量……但然后呢？

　　在边境战事未平、北狄虎视眈眈，皇帝健康状况不明、朝局微妙，内部还有一只隐藏黑手不断兴风作浪的当下，骤然揭开这桩涉及宠妃、关联逆案的惊天丑闻，会引发怎样的朝堂地震？

　　会不会让本就势同水火的兄弟关系彻底破裂，再无转圜余地？

　　甚至，会不会给外敌可乘之机，导致烽烟再起，生灵涂炭？

　　她几乎能预见到那将是如何一副动荡混乱、血流成河的景象。

　　萧景珩的理想，是天下安定，海晏河清。

　　若因她一己私仇，导致内乱加剧，战火蔓延，这岂是她愿意看到的结局？

　　她与萧景珩从最初的合作，到如今的相知相惜，携手同行，早已不仅仅是为了个人恩怨，更承载着彼此对家国未来的期许，以及那份沉甸甸的责任。

　　他们共同谋划，步步为营，不正是为了创造一个更清明、更太平的世道吗？

　　可若隐忍不发，将这血海深仇继续深埋心底，她如何对得起含冤而死、十数年不得昭雪的母亲？

　　那日夜啃噬心灵的痛苦与不甘，又如何能平复？

　　每一次在宫廷宴会上见到林贵妃那张保养得宜、雍容华贵的脸，每一次听到与她相关的、风光得意的消息，自己又该如何自处？

　　那支冰冷的银簪，是否会成为她余生永远的梦魇？

　　仇恨的毒焰同样会从内部将她一点点焚烧殆尽。

　　理智与情感，如同两头被困在笼中的凶兽，在她心中疯狂地咆哮、撕扯、冲撞。

　　一边是为人子女必须承担的、最原始的复仇之责；

　　另一边，是顾全大局、避免更大动荡的政治考量。

　　哪一种选择，似乎都通向一个布满荆棘、伴随着无法承受之代价的未来。

　　她被困在命运的十字路口，进退维谷，每一步都可能是万丈深渊。

　　她伸出手，再次拿起那支银簪，指尖反复摩挲着那颗微小的、曾陪伴母亲青春的珍珠，冰凉的触感从指尖蔓延至心底。

　　她仿佛能从中汲取到一丝来自母亲的力量，又仿佛能听到母亲无声的询问。

　　母亲若在天有灵，是会希望她不顾一切、哪怕搅得天翻地覆也要手刃仇人，还是希望她平安顺遂，不要被这无尽的仇恨漩涡吞噬，最终迷失了自己？

　　这沉默的诘问，比任何声音都更令她心碎。

　　“娘……”

　　她低声喃喃，声音在空寂而寒冷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微弱无助，仿佛迷失在暴风雪中的幼兽。

　　一滴滚烫的泪水，终究是无法抑制地挣脱了眼眶的束缚，沿着苍白的脸颊滑落，迅速没入衣襟，留下一点深色的、冰凉的湿痕。

　　紧接着，更多的泪水无声地涌出，模糊了她的视线。

　　窗外的北风呼啸得更紧了，发出如同鬼泣般的呜咽声，像是无数冤魂在夜空中徘徊哭诉，又像是命运之神在云端，对着这世间挣扎的凡人，发出冷冷的、无情的嘲弄。

　　那风声穿过窗隙，带来刺骨的寒意，也带来了遥远而模糊的、仿佛是金铁交鸣般的回响，预示着前方道路的艰险与未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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