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3章 帝恙·病势转重

　　苏云昭尚在个人恩怨与天下大局的艰难抉择中备受煎熬，仿佛置身于烈焰与寒冰的交界处，另一则如同晴天霹雳般的消息，自京城以六百里加急的速度，重重砸在了本就暗流汹涌的瑞王驻地，也砸在了每一个密切关注朝局的人心上。

　　皇帝的风寒之症，非但未见好转，反而在几日之内急转直下，竟至突然高热不退，甚至一日之内接连昏迷数次，情形岌岌可危！

　　太医院院正亲自率领众太医轮番诊脉、斟酌用药，言辞虽依旧谨慎，但那眉宇间化不开的凝重与偶尔流露出的束手无策，却比任何明确的诊断都更让人心惊。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传遍朝野，引发巨大震动，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承启帝虽近年渐显老态，精力不如从前，但他一直乾纲独断，牢牢掌控着帝国至高无上的权柄，是这艘巨大王朝航船无可争议的舵手。

　　他这一病重，就如同擎天之柱骤然显现裂痕，剧烈摇晃，使得整个大胤王朝的权力结构都开始失去平衡，隐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消息传到时，萧景珩正在中军大帐内，听侍卫统领凌墨低声汇报追查顾先生遇刺案的最新进展。

　　线索几经周折，目前指向一伙活跃于边境三不管地带的悍匪，但这伙人行动迅捷，装备精良，组织严密，绝非普通打家劫舍的匪类所能比拟，其背后定然有势力在暗中支持与操控。

　　闻听父皇病重垂危，萧景珩正在翻看情报的手猛地一顿，那张记载着线索的薄纸被他无意识地紧紧攥住，指关节因用力而瞬间泛白。

　　他挥了挥手，凌墨会意，立刻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帐内只剩下他一人。

　　炭盆中的火焰依旧在跳动，发出轻微的哔哔声，映照着他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的脸色。

　　担忧、焦虑、紧张……种种复杂的情绪在他那双素来沉静的深邃眼眸中激烈交织、翻涌。

　　作为儿子，他忧心父亲的性命安危，恨不能以身代之；

　　作为皇子，作为权力核心的一员，他更清楚地知道，皇帝病危意味着什么——至高权力的真空即将出现，所有潜藏的野心、积压的矛盾、利益的争夺，都可能在这段时间里被无限放大，乃至彻底爆发。

　　“来人。”

　　沉默了仿佛有一个世纪那般漫长，他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与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强行压制下去的镇定。

　　他必须稳住，此时此刻，他绝不能先乱。

　　“传令下去，驻地一切事务照旧，但需外松内紧，各级将领务必严守岗位，尤其要密切注意靖王军方向的任何异动。

　　另，以本王名义，即刻起草奏章，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呈报父皇，陈述儿臣忧惧之心，恳请允许回京侍奉汤药于榻前。”

　　尽管他心知肚明，在边境战事尚未平息、顾先生遇刺案真相未白之时，皇帝批准他回京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身为人子，这道表达孝心与忧惧的奏章，他必须上，这是态度，亦是本分。

　　与此同时，苏云昭也在自己的营帐中得知了这一石破天惊的消息。

　　她心中的震撼与凛然，丝毫不亚于萧景珩。

　　皇帝病重，这无异于在原本就危机四伏、如同布满陷阱的棋局之上，又投下了一颗足以颠覆全局、决定所有人命运的重子！

　　她几乎是立刻意识到，自己关于母亲冤案那个艰难无比的抉择，必须将眼前这突如其来的、影响更为深远的重大变数，重新纳入考量。

　　在此刻，选择揭露林贵妃的丑闻，固然能给予靖王阵营沉重一击，甚至可能使其万劫不复。

　　但在皇帝病重、性命攸关、各方势力神经都已绷紧到极致的敏感时刻，此举极有可能被解读为瑞王阵营趁机发难、争夺帝位继承权的明确信号。

　　不仅会彻底激化与靖王的矛盾，使其狗急跳墙，更可能引发整个朝局的失控与混乱，甚至给那些一直潜伏在暗处、唯恐天下不乱的黑手以可乘之机。

　　而皇帝若在此时受到如此强烈的刺激，龙体安危更是难以预料，后果不堪设想。

　　她走到妆台前，目光再次落在那支冰冷的、承载着血海深仇的银簪上，复仇的火焰在胸中灼灼燃烧，带来尖锐的疼痛，却不得不被更沉重、更冰冷的现实考量暂时压下。

　　大局，又是这该死的大局！

　　它像一张无形而坚韧的网，束缚着她的手脚，也考验着她的心智。

　　她闭上眼，深深地、缓慢地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虽仍布满了疲惫的血丝，却已经重新找回了惯有的那种冷静与清明。

　　她需要立刻去见萧景珩。

　　并非是要在此时立刻告知他母亲冤案的真相，给这纷乱的局面再添一把火，而是要以瑞王妃的身份，坚定地站在他的身边，与他共同面对、分析、应对眼前这突如其来的皇权危机。

　　皇帝的病，比她的个人私仇，在此时此刻，显得更为紧要，关乎着更多人的生死与国家的稳定。

　　视线转向京城，皇宫大内。

　　乾元宫中，浓重得化不开的药气日夜弥漫，压抑的气氛几乎让人喘不过气。

　　皇后周氏强撑着病弱之体，衣不解带地守在龙榻旁，亲自试药喂水，面容憔悴不堪，却依旧以强大的意志力维持着六宫表面的稳定与秩序。

　　林贵妃亦是每日必至，殷勤探视，言辞恳切，忧心如焚的模样做得十足，但那双妩媚的眼角眉梢，却难以完全掩饰住其下深藏的急切与精明的盘算。

　　她总是试图在皇帝偶尔清醒的短暂片刻，借着伺候的机会，旁敲侧击地探听皇帝对身后之事的安排，或是巧妙地为其子靖王萧景琰表功，暗示其军功卓着、堪当大任。

　　然而皇帝多数时间都处于昏沉状态，偶尔清醒过来，也只是目光浑浊无力地看着明黄色的帐顶，对于贵妃那些隐含深意的试探，大多报以沉默，或是用极其简短、模糊的言语敷衍过去。

　　这种莫测的态度，让林贵妃心中如同有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愈发焦躁不安。

　　宫墙之外，看似平静的京城实则暗流汹涌。

　　各方势力的眼线、探子活动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频繁，无形的信息网络在暗处高效地传递着，一张张关乎权力更迭的大网，正在这寂静的冬日里，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与密度，悄悄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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