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后门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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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二十七年的冬天,北京城迎来了十年来最冷的腊月。腊月初八这天,小满从工部出来时,天色已经暗透。街上的积雪被踩成了黑冰,每一步都吱嘎作响。他怀里揣着刚修订完的《专利司实施细则》第三版,准备去徐府请徐阶过目——这是三年来养成的习惯,每项新制度出台前,总要请这位老阁老“批注”。但刚到徐府门口,他就察觉到了异样。
往常这个时辰,徐府门前总有两盏灯笼亮着,门房老徐会笑呵呵地迎出来。可今天,灯笼只亮了一盏,而且府门紧闭。小满抬手叩门,铜环碰撞的声音在寂静的巷子里显得格外刺耳。
门开了条缝,露出徐福苍老的脸。这位跟了徐阶四十年的老仆,眼睛红肿,声音沙哑:“小满大人...您来了。”
“徐管家,老爷子他...”小满心里一沉。
“老爷...不太好。”徐福让开门,“太医说,就这几天了。老爷交代过,若是您来,直接请进。”
小满跟着徐福穿过熟悉的庭院。腊梅在雪中开着,幽香依旧,但整座宅子弥漫着一种说不出的沉寂。廊下的灯笼光影摇曳,在地上拖出长长的、颤抖的影子。
徐阶的卧房在宅子最深处。推开房门,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房间里炭火烧得很旺,但依然透着寒意。七十四岁的徐阶半靠在床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整个人瘦得脱了形,只有那双眼睛,依然保持着某种清明的锐利。
“小满来了?”老人的声音很轻,却清晰。
“老爷子。”小满快步走到床前,在踏脚凳上坐下,“您怎么...”
“老了就是老了,没什么好说的。”徐阶摆摆手,示意他不必说那些安慰的话,“你手里拿的什么?”
“专利司的新细则。”小满展开文稿,“有些条款争议大,想请您看看。”
徐阶让徐福把眼镜取来——那是小满去年用天然水晶磨制的老花镜。老人戴上眼镜,就着床头的烛光,一页页翻看。他的手在抖,但翻页的动作依然沉稳。
房间里只有纸张摩擦的沙沙声,和炭火偶尔爆出的噼啪声。
良久,徐阶放下文稿,摘下眼镜,长长吐出一口气。
“写得...太死了。”他说。
小满一愣:“太死?”
“你看这里。”徐阶指着第七款第三条,“‘专利保护期十年,不得延长’。为什么不得延长?”
“因为...技术更新快,保护太久会阻碍进步。”
“那如果有一项技术,十年还不够收回成本呢?”徐阶问,“比如你那个蒸汽船,投了几万两银子,十年能赚回来吗?”
小满语塞。确实,“你好号”的建造和维护费用惊人,至今还在亏本运营。
“再看这条。”徐阶又指着一处,“‘专利侵权,罚金三倍’。三倍如何判定?若是个小作坊仿了一台织机,卖了十两银子,罚他三十两,可能就倾家荡产。若是大商号仿了十台,卖了千两,罚他三千两,不过九牛一毛。这公平吗?”
小满额头开始冒汗。这些细节,他确实没想那么深。
“还有这里,‘专利纠纷须在专利司审理’。那若是涉及官员、皇亲,专利司审得了吗?若是牵扯西洋番商,又该按哪国的法?”
一连串的问题,像锤子砸在小满心上。他自认为考虑周全的细则,在徐阶眼里满是漏洞。
“老爷子,那依您看...”
徐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缓缓靠回枕头,望着帐顶的绣花。那是一幅松鹤延年图,鹤的眼睛用黑丝线绣成,在烛光下幽幽发亮。
“小满啊,”老人的声音更轻了,“你这些年弄的这些新东西——专利司、环保标准、蒸汽机...都像在写一套大代码,想给大明朝这个老旧的系统打补丁,对不对?”
小满点头。这个比喻他常在心里用,但从徐阶嘴里说出来,还是让他有些惊讶。
“但代码写得再完美,总有漏洞。”徐阶转过头,看着他,“因为写代码的是人,而人,是会变的。今天觉得天经地义的规则,十年后可能就成了枷锁;今天想不到的情况,明天就可能发生。”
他顿了顿,喘了几口气,徐福连忙递上参茶。老人抿了一口,继续说:“所以好的代码...要留后门。”
“后门?”小满重复这个词,心跳加快了。
“不是给人钻空子的后门,是给后人...修改的余地。”徐阶的目光变得深远,“就像你这专利细则,不该写‘不得延长’,而该写‘原则上十年,若遇特殊情况,经三司会审可酌情延长’。不该写‘罚金三倍’,而该写‘视情节轻重,罚一至十倍’。不该写‘须在专利司审理’,而该写‘专利司初审,重大或复杂案件可转刑部、大理寺’...”
小满恍然大悟。这不是具体的修改建议,而是一种立法哲学:弹性、裁量权、例外条款。
“老爷子,您这是...在教我立法的艺术。”
“不是艺术,是教训。”徐阶闭上眼睛,“老夫为官四十七年,历经三朝,参与制定的典章制度,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如今回头看,那些写得最死、最严、最‘完美’的,往往最先被打破,打破时造成的伤害也最大。而那些留了余地、有模糊地带的,反而用得最久,也最能适应时势变化。”
他重新睁开眼,眼神里有种看透世事的疲惫:“因为世道在变,人心在变。你今天觉得必须严防死守的东西,明天可能不值一提;你今天觉得无关紧要的细节,明天可能关乎国运。所以啊...要给后来人留点空间,让他们能根据那时的情形,做那时的决定。”
小满怔怔地听着。这些话,他在前世也听过类似的表述——法律要有弹性,制度要有适应性。但从一个四百多年前的大明首辅嘴里说出来,那种历史的厚重感,是任何教科书都给不了的。
“就像你教太子写的‘治国脚本’。”徐阶忽然笑了,笑容里有种微妙的调侃,“你那脚本里,不也有‘若...则...否则’吗?‘否则’后面,不就是留给意外情况的空间?”
小满也笑了,笑着笑着,眼眶却热了。他想起来了,多年前在东宫教朱载坖时,徐阶就在旁边听着,偶尔插一句,总能点中要害。原来老人一直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并且用他自己的方式理解着、消化着这些新概念。
“老爷子,我明白了。”小满握住徐阶枯瘦的手,“制度不是铁板,是活的东西,要能呼吸,能生长,能...自我修正。”
“对,自我修正。”徐阶重复这个词,很满意,“这个词好。就像人病了要吃药,制度出了问题也要能自我修正。但修正需要...入口。你那个词叫什么?接口?”
“API。”小满脱口而出,又赶紧解释,“就是...接驳之处,能让外部力量介入调整的地方。”
“对,接口。”徐阶点头,“好的制度,就要留好接口。让后来人想改的时候,知道从哪里下手,按什么规矩下手。而不是逼着他们要么全盘推翻,要么阳奉阴违。”
房间里又静下来。炭火快烧完了,徐福轻手轻脚地添了新炭。火光跳动,在墙上投出变幻的影子。
“小满啊,”徐阶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很轻,“老夫这辈子,斗过严嵩,扶过嘉靖,教过隆庆...见过太多人想把制度做成铁笼子,把天下人装进去。但他们忘了,笼子里的鸟会死,笼子外的人会砸笼子。”
他的手微微用力,握紧小满的手:“你别学他们。你要做的...是织一张网。网有弹性,能兜住该兜的,也能漏掉该漏的。网破了,补一补还能用。而且织网的方法,要教给后来人,让他们能接着织,织得更大,更密,更合用。”
小满的眼泪终于掉下来,滴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他用力点头,却说不出话。
徐阶松开手,从枕边摸出个小木匣:“这个...给你。”
小满接过,打开。里面不是金银珠宝,而是一叠信札,用丝带仔细捆着。最上面一封的封皮上,是徐阶亲笔写的:《为政九诫》。
“这是老夫这些年...零碎记下的一些想法。”徐阶的声音越来越弱,“关于怎么定规矩,怎么改规矩,怎么...留后门。你拿去看,有用的就留下,没用的就烧了。”
小满捧着木匣,感觉有千钧重。
“还有...”徐阶闭上眼睛,像是用尽最后的力气,“告诉陛下...老夫不能再给他批折子了。那些新政,大胆去做,但记住...留后门。给百姓留后门,给后来人留后门,给...天意留后门。”
最后几个字,几乎微不可闻。
徐福上前,轻声说:“小满大人,老爷累了...”
小满起身,对着床榻深深一揖。抬起头时,看见徐阶已经睡着了,呼吸轻缓,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笑意。
他抱着木匣退出房间,轻轻带上房门。廊下的冷风扑面而来,让他打了个寒颤。
那一夜,小满在徐府的书房里坐到天明。他翻开《为政九诫》,一页页读下去。徐阶的字迹从工整到潦草,显然是在不同时期、不同状态下写成的。内容包罗万象:从如何平衡朝中党争,到如何安抚地方民变;从如何修订税法,到如何整顿吏治。
但贯穿始终的,是一个核心思想:刚柔并济,留有余地。
在关于“清丈田亩”的一节里,徐阶写道:“丈田本为均税,然若执尺过严,寸土必争,则胥吏借机勒索,豪强趁机兼并,反害小民。故当定大略而略细节,予地方酌情之权,如此方能行稳致远。”
在关于“科举取士”的一节里,他又写:“八股取士,日久生弊。然若骤改之,则天下士子无所适从。当徐徐图之,先增‘实务策’为副科,再渐提权重,待二三十年后,主副易位,则水到渠成,无人怨怼。”
这些,都是“留后门”的具体实践。不是不改革,而是改革时留下缓冲带、过渡期、例外条款,让制度能平稳转型,让人心有适应的时间。
小满边读边记,在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上写下心得:“制度设计的第一原则——可扩展性。第二原则——向后兼容。第三原则——预留升级接口...”
写到这里,他停住了。这些来自前世的软件工程原则,与徐阶的政治智慧,竟如此契合。原来治国与编程,在最深的层面是相通的:都是构建一个复杂的、需要长期维护的系统;都要考虑用户(百姓)的体验、系统的稳定性、未来的可维护性。
天快亮时,小满趴在书桌上睡着了。梦里,他看见徐阶站在一座巨大的钟楼里,钟楼的齿轮缓缓转动,发出沉重的轰鸣。徐阶指着其中一个齿轮说:“这个齿,不要卡死,要能微调。”又指着一条传动带:“这里,留个活扣,万一断了,容易换。”
醒来时,晨光已经透过窗纸。小满揉揉眼睛,看见徐福站在门口,眼眶通红。
“小满大人...老爷,寅时三刻...走了。”
小满怔了片刻,缓缓起身。他整理好衣冠,走到徐阶灵前,郑重地三叩首。
灵堂已经布置起来,白幡低垂,香烛缭绕。徐阶的遗体躺在灵床上,穿着生前最朴素的深蓝直裰,面容安详。小满站在那里,看了很久。
这个老人,用一生的宦海沉浮,悟出了“留后门”的智慧。而自己,一个穿越者,却险些犯了所有改革者都容易犯的错误——想把一切都设计得“完美”,却忘了完美本身就是最脆弱的。
离开徐府时,雪又开始下了。小满没有坐轿,抱着木匣,一步一步走回工部。
路过专利司时,他看见门口已经排起了队——又是来登记新发明的工匠。他停下脚步,看着那些在寒风中搓手跺脚、眼中却闪着期待光芒的人们。
这些人,就是徐阶说的“后来人”。他们会用这些制度,会在制度中生活、创造、可能也会被制度所困。而自己的责任,不是给他们一个完美的铁笼,而是一张有弹性、可修补的网。
回到值房,小满重新铺开《专利司实施细则》。他提起笔,在总则部分加了一段:
“凡本细则条款,当以利民便民为要。施行之中,若有窒碍难行之处,或遇特殊情况,经专利司审议并报工部核准,可酌情变通办理,并记录在案以备查考。盖法理不外乎人情,规章亦须与时俱进。”
这是他为这套制度留的“后门”。不是漏洞,而是呼吸孔;不是退路,而是进步的空间。
写完,他望向窗外。雪越下越大,天地间白茫茫一片。但在那片洁白之下,泥土正在沉睡,等待春天的到来。
就像徐阶留下的智慧,就像那些等待登记的新发明,就像这个古老而崭新的时代。
一切都有裂缝,那是光照进来的地方。而好的制度,不是要消灭所有裂缝,而是让光能照进来,让后来人能在光中,看见继续前行的路。
小满合上木匣,轻轻摩挲着匣盖上徐阶的亲笔题字:“持中守正,通权达变”。
这八个字,就是最好的代码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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