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0章 情深不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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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意渐浓,永熙城的天空呈现出一种澄澈高远的湛蓝,如同上好的钧窑瓷釉。

  御花园中,夏日的繁花似锦已悄然退场,取而代之的是秋菊的傲霜之姿与丹桂的馥郁甜香。

  凤仪宫的庭院里,那几株老桂树开得正盛,细碎的金黄花朵簇拥枝头,秋风拂过,便簌簌落下一场香氛金雨,在地上铺了浅浅一层。

  江浸月身着正红色凤纹宫装,外罩一层同色系的薄纱长帔,正坐在庭院中的石凳上,监督着二皇子楚琰描红。

  孩子年幼,握笔尚且不稳,写得歪歪扭扭,却极其认真,小嘴抿得紧紧的。

  阳光透过枝叶缝隙,在他茸茸的发顶跳跃,也映亮了江浸月看似平静的侧脸。

  “母后,您看琰儿写得可对?”

  楚琰举起一张墨迹未干的描红纸,献宝似的递到江浸月面前,黑葡萄似的眼睛里满是期待。

  江浸月接过,仔细端详,唇角弯起一抹温柔的弧度,伸手替他理了理微乱的衣领,

  “嗯,琰儿写得很好,比昨日又有进益了。只是这一笔,‘横’要平,要稳,如同将士握紧手中的长枪,不可歪斜。”

  她执起另一支笔,在旁边的空白处示范了一个工整的“一”字。

  楚琰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重新趴回石桌,小脸几乎要贴到纸上,更加用力地描画起来。

  宫女蕊珠端着一碟刚出炉的桂花糕走近,见状笑道:“娘娘真是慈母心肠,殿下这般用功,都是娘娘教导有方。”

  江浸月笑了笑,未置可否,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宫门方向。

  今日楚天齐下朝后,言说要去校场检阅新入京的禁卫军操练,算算时辰,也该回来了。

  这段时日,他待她,愈发不同。

  并非仅是帝王对皇后的敬重与宠爱,更掺杂了一种近乎寻常夫妻间的亲昵与依赖。

  他会与她分享朝堂上遇到的趣事,会因某位老臣固执己见的奏对而像孩子般向她抱怨,也会在批阅奏折疲惫时,信步来到凤仪宫,什么也不做,只静静看着她插花、调香,或是如现在这般教导皇子。

  这种细水长流的温情,像初春的暖阳,悄无声息地融化着她心底因仇恨和算计而筑起的冰层。

  有时午夜梦回,看着身侧熟睡的男子俊美平和的睡颜,她会感到一阵恍惚。

  这个给予她无限信任与温暖的男人,真的是她不惜一切代价也要颠覆其江山的敌国君主吗?

  “陛下驾到——”

  内侍尖细的唱喏声打破了庭院的宁静。

  江浸月收敛心神,牵着楚琰起身,整理了一下衣冠,准备接驾。

  楚天齐大步走入庭院,他未着龙袍,而是一身玄色绣金龙的骑射服,身姿挺拔,步履生风,许是刚从校场回来,眉宇间还带着几分未散的锐气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儿臣给父皇请安!”

  楚琰像只小雀儿般扑了过去,抱住了楚天齐的腿。

  楚天齐朗声一笑,弯腰将儿子抱起,举高了转了个圈,引得楚琰咯咯直笑。

  “朕的琰儿,今日可有乖乖听母后的话?”

  “有!琰儿在描红,母后还夸琰儿写得好!”

  楚琰搂着父亲的脖子,奶声奶气地邀功。

  “好,甚好!”

  楚天齐满意地点点头,目光这才落到屈膝行礼的江浸月身上。

  他快步上前,伸手将她扶起,触手只觉她指尖微凉,不禁蹙眉,

  “秋日风凉,怎么在外头坐着?仔细受了寒气。”

  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关切。

  “谢陛下关怀。臣妾见今日阳光甚好,便带琰儿出来透透气,不碍事的。”

  江浸月抬头,对上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清晰地映着她的身影,以及一种她近来愈发熟悉的、浓得化不开的情愫。

  她心尖微微一颤,不动声色地垂下了眼帘。

  楚天齐挥了挥手,蕊珠立刻会意,上前哄着楚琰,带着一众宫人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将这片弥漫着桂花香的空间留给了帝后二人。

  他在江浸月方才坐过的石凳上坐下,很自然地拉过她的手,包裹在自己温热宽厚的掌心里。

  “今日校场演武,看到那些年轻儿郎生龙活虎,朕心甚慰。只是……”

  他顿了顿,眉宇间那丝疲惫又浮现出来,

  “只是想到北境虽暂安,但宸国顾玄夜狼子野心,厉兵秣马,边关迟早还有一战。朕有时也会想,若朕只是寻常百姓,是否便可免去这许多烦忧,与你……和琰儿,过些平静日子。”

  这话说得极轻,近乎耳语,却像一块巨石投入江浸月的心湖,激起惊涛骇浪。

  她猛地抬头,撞进他带着些许迷茫和真诚的眼眸中。

  他竟在她面前,流露出身为帝王的脆弱?

  “陛下……”

  她喉间有些发紧,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劝慰他江山为重?

  还是附和他那不可能实现的愿景?

  无论哪种,在此刻都显得如此虚伪。

  楚天齐却似乎并不需要她的回答,只是用力握了握她的手,仿佛要从她这里汲取力量。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从怀中取出一样物事,递到她面前。

  那是一块半个巴掌大小的玄铁令牌,造型古朴,上面雕刻着繁复的猛虎图案,虎目镶嵌着细小的红宝石,在秋阳下闪烁着幽冷的光泽。

  令牌边缘有些磨损,透着一股沉甸甸的历史感。

  江浸月瞳孔微缩。

  她认得此物,或者说,猜得到这是什么。

  晏国调兵,尤其是指挥直属帝王的精锐禁军,需要虎符为凭。而虎符,一分为二。

  “这是……”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干涩。

  “这是半块禁军虎符。”

  楚天齐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

  “可调动永熙城内一半的禁卫军,以及朕的亲卫影龙卫。”

  他拉过江浸月的手,将这半块冰凉沉重的虎符放入她的掌心,然后合上她的手指,让她紧紧握住。

  “朕知你性子谨慎,处事周全,将这虎符交予你,并非让你涉险,而是以防万一。”

  他凝视着她,目光灼灼,仿佛要望进她灵魂深处,

  “宫闱虽深,亦非绝对太平。朕有时出征或离京,有它在手,你与琰儿的安全,朕方能安心。这天下,是朕的,朕亦愿与你共享。”

  “共享天下”……

  这四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江浸月的耳畔。

  她握着那半块虎符,只觉得掌心滚烫,那玄铁的冰冷几乎要灼伤她的皮肤。

  这份信任,太重了!

  重得让她几乎无法呼吸,重得让她心底那好不容易筑起的堤坝,瞬间出现了裂痕。

  她想起了醉仙楼里云烟姐姐坠楼时溅开的鲜血,想起了巧娘护住她时绝望而坚定的眼神,想起了顾玄夜将她送出时那双冰冷算计的眸子,更想起了青楼多年学艺、在权贵间周旋、在宫廷中步步为营的艰辛……

  这一切,不都是为了复仇,为了颠覆这个将半壁江山、甚至身家性命都托付给她的男人吗?

  可此刻,他毫无保留的信任,他眼底深沉的眷恋,像最锋利的匕首,精准地刺中了她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一种巨大的愧疚和挣扎如同藤蔓般缠绕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带来窒息般的痛楚。

  “陛下……臣妾何德何能……”

  她声音微颤,想要推拒,却被楚天齐更紧地握住手。

  “在朕心里,你值得。”

  他打断她,语气温柔却坚定,

  “昭昭,朕信你,胜过信这满朝文武。”

  就在这时,内侍高德胜小心翼翼地走近,躬身禀报:“陛下,娘娘,凌少将军在宫外求见,说有军务禀奏。”

  是凌风。

  江浸月迅速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翻涌的情绪,借着将虎符小心收纳入袖中的动作,平复着剧烈的心跳。

  楚天齐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悦被人打扰,但还是道:“宣他去御书房等候。”

  “奴才遵旨。”

  凌风的到来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打破了方才那几乎令人沉溺的氛围。

  楚天齐站起身,恢复了帝王的威仪,对江浸月道:“朕去去就回,晚膳仍在凤仪宫用。”

  “是,臣妾遵旨。”

  江浸月屈膝行礼,姿态完美无瑕。

  直到楚天齐的身影消失在宫门尽头,江浸月才缓缓直起身。

  袖中的虎符沉甸甸地坠着,提醒着她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梦境。

  她独自站在飘香的桂树下,金色的花瓣落在她的发间、肩头,她却浑然不觉。

  蕊珠悄悄走了过来,见她神色怔忪,担忧地唤了一声:“娘娘?”

  江浸月没有回应。

  她抬起头,望着被宫殿飞檐切割开的四方天空,一行南飞的雁阵正掠过天际,发出凄清悠长的鸣叫。

  共享天下?

  多么动人的诺言。

  可她背负的血海深仇,她与顾玄夜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牵扯,以及她内心深处对楚天齐日益滋长、无法忽视的情感,都在这份沉重的信任下,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她牢牢困在中央,动弹不得。

  她缓缓闭上眼,感受着秋风拂过面颊的凉意,心底却是一片兵荒马乱。

  这一步,她走得是对是错?

  这逐渐不受控制的心,又该何去何从?

  楚天齐的深情,如同最醇厚的酒,初时甘美,后劲却足以将她彻底摧毁。

  而她,在这情深不寿的漩涡里,正一步步沉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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